洪德大叔總是帶著一捆柴回來。他推開門,把柴放在院子裏,然後把它們劈成一截截。洪德大叔把劈好的柴整齊地碼放在院子裏,而後會一臉滿足地望上一眼。
黑夜和白天是分開的,活在黑夜和白天的人們互不打擾,他們偶爾在夢裏相見。我睡走了白天,當我發現暗夜裏又多了一個造訪的人時,我就知道某個白天村裏發生些大事情。
我掰著手指,就能數清每個夜晚會有多少人回到村莊。他們零散地選擇自己喜歡的時間悄然而進,從沒結伴而回。他們都有自己獨特的生活習慣,怎麼會結伴而回呢?洪德叔是在淩晨三點扛著一捆柴滿臉疲憊地回來的,鳳嬌嫂隻在她自家的廁所裏撒了一泡尿就走了,村頭的王大頂著個大肚子使勁地敲打著村醫院的大門,鐵匠王老漢總是雙手放在背後在他地裏東張西望地溜達著。許多年前,他們是怎麼走的,就會怎麼回來。
黑暗開始隱沒時,他們就走了。他們是活在黑暗裏的人,隻有淹沒在暗色裏,他們才行動自如。就像活在白天的人,他們一進入茫茫黑夜,就摸不著北,就會輕易地摔倒在地。我曾清晰地看見村頭的王大是怎樣被黑夜吞噬的。濃濃的墨色一點點地傾入他原本亮堂的體內,很快,他就坍塌在地,仿佛一堵牆。黑夜太重了,而白天太輕。一個人身上藏著多少暗色,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我掰著手指數數,卻常一臉茫然。那個夜裏趕路的人疲憊地走進村子,喝了瓢水,打了個嗬欠,又上路了。趕路人發出的聲音飄蕩在半空中,許久許久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生活在白天的人,徹夜的趕路,輕易間發出的聲音就把整個村子給鎮住了。那些暗夜裏回來的人發出的聲音也拿他沒辦法。
我也經常看見暗夜裏有人扛著被子行李走出村子,一走便不再回來。他們行走的方向在我心底成了一個謎。無聊的時候我就想他們到哪裏去了,怎麼還不回來。再不回來,整個村子就沒人認識他們了。他們是忘了回家的路還是根本就不想回家,這無從得知。
這天,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我就發現這是個特殊的夜晚。它不像往常一樣那麼安靜,黃毛狗蹲在門口朝天吠著,村裏的人都滿眼好奇地朝空地那邊張望著。我抬頭隱隱地看見那邊的亮光,而後我就聽見有人說不得了了,空地上睡滿了人。那些人都是從遙遠的一個村子跑出來的。他們村子太空太輕了,裝不下他們。於是他們就結夥跑出來了。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村莊,最終選擇了這裏,因為他們看上了這塊空地。這塊空地像塊磁鐵一樣吸引著他們,可是村裏人不同意。村裏人說這是他們晚上休息聊天的地方。村裏人剛說完,他們就有力的反駁了。麵對他們的反駁,村裏人最終羞愧地低下了頭。
村裏人仿佛此刻才發現空地已經空了那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