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突圍(1 / 1)

漫天飛舞的雪花沉寂下來時,祖父在一片熱鬧聲中過完了他的八十大壽。一臉酒色的祖父背著手緩步至門口,門嘎吱的響了一聲,一陣刺骨的寒風撲在他臉上轉眼便朝房子深處跑去。

祖父挺了挺他蝦米狀的身子,咳嗽了一聲,從嘴巴裏呼出的熱氣打著轉兒暴露在空氣中,很快就被凜冽的寒風裹住融化了。躬著背的祖父微抬著頭,眼神落在四野的白色上,一臉蒼茫。

凜冽的寒風裹著冷氣再次朝屋子深處竄去時,祖父輕輕把門關上,一聲輕微的歎息淹沒在門嘎吱的響聲裏。

祖父的歎息聲還是被敏感的父母親捕捉到了,他們適才忙碌的雙手忽然停在半空中,微張著嘴巴,一臉疑惑。

“爹,你哪裏不舒服嗎?”燈光暗處的母親試探著問了一聲。

祖父回頭望了母親一眼,就進屋去了,從窗的縫隙竄進來的寒風把他頭上最頂端的那根白發吹的老高。

“死老頭子,你又是怎麼了,剛剛還這麼高興。”滿頭銀發的祖母習慣性地罵了一句。

莊裏的人都說祖父已經很圓滿地走到人生邊緣,年輕時參加抗美援朝衝鋒陷陣,又養了四個挺棒的兒子,而今每個月還有600塊的政府補貼,莊裏的那些老人依舊津津有味地說著祖父的那些轉眼便成雲煙的事兒,眼裏滿是嫉妒與羨慕。

祖父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祖母藏著這點心思左思右想著,卻依舊一臉疑惑。父母親哪有這麼多時間管一個已在棺材邊緣打瞌睡的老人,他們為每天深陷在家裏過多的事情裏而煩惱不已。

過完壽的祖父心底藏著事,表麵沒什麼變化,沒事便拿著煙鬥悠悠地走在雲莊的小路上,跟莊裏的那些小孩津津有味地講他年輕時衝鋒陷陣的事兒。祖父剛張口,露出幾顆破碎的牙齒,雲莊的小孩扭頭便跑了。

“這個糟老頭,總是纏著我跟我講他年輕時打仗的事,我都聽膩了,還不如去看動畫片。”

祖父隱隱地聽了,緊握煙鬥的雙手竟止不住顫抖起來。

“老頭子,你這是怎麼了?老毛病又犯了?”祖母駝著背走上來,看見祖父顫抖的雙手,一臉茫然地說。

在一個深夜,整個雲莊沉浸在一片夢境時,輾轉難眠的祖母終於發現祖父的心病所在。

“走!走出雲莊!我不能一輩子都窩在這裏,我要出去看看。”麵對祖父的囈語,這個已經陪伴了他一生的女人竟有些不知所措。祖母尋著記憶的藤蔓,恍惚記起祖父曾經是個詩人,忽然落下淚來。

整個雲莊的人大都一輩子蝸居在莊裏,等待塵起塵落。

幾日後,祖母穿越巴掌大的雲莊,來到了雲莊之外的那家當鋪。瘦小的祖母徘徊在門口,摸著那隻藏匿了許多年的手鐲,拿出來又放回去。在大肚子商人的注視下,祖母顫抖著雙手害羞地掏出來遞了過去,仿佛待嫁的姑娘。

大肚子商人接過來,便急不可待的扯下一層層手帕,一旁的祖母見了,心隱隱地疼。那是祖父年輕時向她求婚時,送給她的禮物。

落雨的黃昏,當祖母以商量的口吻把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麵的世界的想法告訴祖父時,祖父蒼白如紙的臉因久藏的興奮而紅潤起來,轉瞬,卻又黯淡下去。當祖母謊稱自己有足夠的私房錢時,祖父又恢複了原有的興奮。

對於祖父祖母的決定,父母親表麵上是極其讚成的,但麵對日子的捉襟見肘,暗地裏又一臉冷淡,滿腹牢騷。

深秋時節,整個雲莊沉浸在一片金黃的詩意裏。祖父祖母左右斟酌,終於選定了這個日子出門遠行。臨行前祖母整夜忙碌著,牙膏毛巾衣服還有剛醃好的韭菜,她裝了滿滿的一袋子。祖父則坐在一旁,抽一口煙,望一眼祖母。偶爾站起來,在屋裏踱著步子,或者望一眼窗外蒼茫的夜。

當祖父祖母收拾妥當,滑入夢的深處,門外卻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祖母匆忙起來,推開門,見是在外漂泊多年滿臉疲憊的二叔,忍不住抽泣起來。娘,我回來,以後再也不出去了。祖母連連地說好。

那是個漫長的夜晚,六年不曾回家的二叔跟祖父祖母講他的遭遇,直至昏黃的燈光映著二叔模糊的淚眼。

麵對二叔的訴說,祖父祖母對於即將的遠行不禁顧慮重重起來。

次日清晨,緊閉的大門開了,我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卻始終不知道那是誰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