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下來,起先一點點,而後,隻那麼一瞬間便淹沒了整個雲莊。那一瞬,落在雲莊人眼裏立刻成了一絲恐慌。在莊裏蹲了大半輩子的人在這落寞的一望裏,猛然發現夜原來是這樣降臨的。雲莊人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詫,仿佛發現了藏在生命底處的一個隱秘。
而後,一扇扇微掩的門,喀嚓一聲把夜緊閉在門外。一個匆匆從雲莊路過的趕路人,望著莊裏那一盞盞溫暖的燈火,突然停下來,顯然他是被這麼溫馨的村莊給迷住了。趕路人終歸是雲莊的過客,雲莊於他,彼此都很陌生。
常去茶館喝茶至深夜歸來的王鐵匠很早就回來了,隔著窗的縫隙,我看見他在屋裏來回踱著步子,偶爾停下來抽一口紙煙。那一股煙霧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麵容,連同整個雲莊。
我趴在桌子上做作業,緊握著筆的手心捏出汗來。母親織一會兒毛線,就起身到窗口望一望。磨蹭著把作業做完時,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母親終於把三嬸盼來了。
三嬸進屋的那一刹那,我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還不快叫嬸嬸。母親慌張著瞪了我一眼說。嬸嬸?我不明白,好幾年不曾和三嬸說過話,一再叮囑我在路上遇見三嬸就得吐痰的母親怎麼突然和她變得這麼親密起來。
“睡覺吧。”母親說,而後啪嗒一聲把燈關了。我緊跟在母親身後,匆匆爬上了床,腳步在暗夜裏發出的回聲仿佛有人跟在我後麵。這讓我立刻想起幾天前莊裏發生的那件令我害怕的事情。
次日醒來,我發現整個屋子空蕩蕩地,隻有我還躺在床上。我忽然想起什麼,匆匆穿上衣服,逃離了隱藏在暗色裏的房間。在菜園子裏忙碌著的母親看了眼一臉恐慌的我說,大白天的,怕什麼。
下午,整個雲莊空了,隻聽見風在各個角落四處奔跑的聲音。我緊跟在母親屁股後麵,前麵有一大群人已快到達目的地了。目的地就在村頭那個偏僻的小巷裏。
快到小巷時,輕易間我就把母親弄丟了。許多人在我麵前擠來擠去,忽然間又安靜下來,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透過腿與腿之間的縫隙,我看見一個人被抬了出來,一張蒼白的布遮掩了他的麵目。人群裏立刻出現了一陣細微的騷動。有好奇者趁機靠近門前,轉瞬就被警察推了出來。“滿地都是血。”那人張著嘴說,作惡心狀。
人群很快散去,回去的路上,莊裏人沉默不語。這是莊裏半個月裏發生的第二起殺人案。
那一晚,我看見母親把父親以前經常用來劈柴的大砍刀藏在她順手可摸的地方。刀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閃,便躲進了暗影裏。而王鐵匠忙碌了一整個晚上終於打造出一把銳利的斧子。
整個雲莊愈加變的寂靜起來,空氣裏彌漫著腐爛的氣息。狗蹲在暗夜深處叫著,叫不醒沉睡中的雲莊人。
幾日後,幾個身穿警服的人忽然把三叔帶走了。整個雲莊的人,醒著的,睡著的,望著被帶走的三叔,眼神一亮,忽然興奮起來。莊裏的人仿佛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蹲了十幾年牢的三叔回來了。三叔是在一個月前回來的,悄無聲息地,而後一個人獨自住在村尾那間偏僻的小屋裏。沒有誰知道他整天在幹什麼。
那一夜,整個雲莊恢複了原有的熱鬧。母親不再瞪著眼睛讓我叫三嬸,王老漢早早地去茶館,很晚才悠悠著回來。
隻是幾日之後,三叔就回來了。回來的三叔,臉色依舊如此冷淡。莊裏的人走在路上,一抬頭見是他,一臉驚詫,口裏忽然蹦出一句,你怎麼又回來了?三叔不吭聲,視若無睹。不吭聲的三叔,莊裏人鳥似地嘰嘰喳喳地在背後議論著。他怎麼又回來了?
三叔回來後的第五天,莊裏又發生了一起殺人案。這次莊裏人都把眼光聚集在三叔身上,像一團火立刻就把整個村莊燃燒起來。當村長召集全村的人說,怎麼他一回來就死人了?是啊,莊裏的人早已思慮許久。村長的話立刻成了那個紅霞滿天的黃昏整個雲莊的人操著家夥把三叔趕出雲莊的導火索。在村裏人的追趕下,三叔立刻落荒而逃。母親夾雜在嘈雜的人群裏,揮著一根木棒,作追趕狀。
三叔被趕走後,整個雲莊又恢複了原有的寧靜。大人小孩老嫗,在暗夜裏嬉笑著,遲遲才微閉著眼,打著哈欠緩緩離去。
隻是誰也沒想到,三叔被趕走的第三天,凶手就被抓到了。凶手被抓到了,卻是個瘋子。瘋子一連殺了好幾個人,雲莊的人聽了,張大了嘴巴。嘴巴裏露出的黑暗,一下子就把整個雲莊吞沒了。
“凶手抓到了,三叔該回來了吧?”我抬頭問母親。
母親望了我一眼,緊握鋤頭的手忽然一陣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