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東西能讓頭狼比爾真正在乎,他曾經是個把性命當兒戲的狂徒。
戰爭結束後,比爾在南洋能拉扯一支實力不俗的傭兵武裝,靠的絕不僅是膽量和魄力,更是他那種令當地政府軍都避讓三分的侵略性。從某種程度上說,比爾當年的瘋狂毫不比阿諾德遜色。
隻不過,有個特別的人讓比爾走上了和他哥哥完全不同的路。那是個比爾以前從來沒注意過、卻從來沒有離開的人,凱西-格林。甲午年大戰爆發前,比爾隻是覺得凱西像是古老動畫影片中的小天使,每當自己心中有惡念產生時,煩人的她便會在一旁嘮叨個沒完。比爾是個把冒險當水喝的人,他就像個不能自拔的癮君子般迷戀各種死亡遊戲。他就喜歡享受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勝利和以生命為代價的賭注。這也是他在甲午年大戰的南洋戰線失敗後,精神徹底崩潰的原因,那次戰鬥他既沒有贏,也沒有死。
隻有凱西能讓比爾豁然開朗。無論他陷入怎樣的絕望和迷茫,總能被凱西拉扯出來。雖然每次走出來之後他又像個沒頭蒼蠅那樣四處亂撞起來,但他知道總有一盞燈在照著自己。
越是容易得到,越是不知道珍惜。比爾第一次感到恐慌、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改變,是在天守鎮。比爾直到今天仍在為凱西的墜機而自責不已。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這種莫名而徹骨的惶恐——惱人小天使會離開他。那天之後,比爾日夜不安。總就覺得自己像個缺了半邊的廢人,似乎全身哪兒都是不完整,而不僅僅是右臂被切斷。離開天守鎮之後,他一直在試圖彌補,彌補自己對別人的傷害,也在彌補自己空洞的心。
比爾不會承認他的改變,但他確實變了。
他看著麵前的凱西,夜色像是把她的麵龐凝固住了,隻有睫毛在顫抖。真希望時間也能停在這一刻。以前的他絕對不會有這種想法,比爾從來就不會停留、不會欣賞,但現在已經真正有了在乎的東西。以前的他可不會那麼想,比爾曾覺得:如果對某些東西太過在意、放了太多心思,反而受之拖累。某種程度上說,這種性格是比爾年少時長期生活在兄長阿諾德-普林斯的陰影下發生了扭曲。他覺得任何事情都會被哥哥毀掉,索性什麼都不放感情,毀了就換新的。
他並沒有因此而得到快樂。
頭狼比爾那顆澎湃之心的裏麵,從來沒裝過任何東西。他也壓根兒沒體驗過任何生命的意義。比爾一直在追求所謂的享樂、滿足。多年的戰鬥生涯中,他用來填滿這顆心的隻不過是大大小小的虛幻勝利而已。無論什麼事情,對於比爾來說都必須有明確的輸贏,他一直沉溺在對勝利的渴望之中。比爾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滿足,可實際上沒有。一切都是空虛的、短暫的。
所有的一切都成為過去了。
此刻,狂風掃掠之下,比爾的內心之中感受到了某種難以用語言說出來的感覺。自己和凱西一同下墜,死亡快速逼近,他的內心中忽然找到了一股非常奇怪的力量,這力量讓空虛的心收獲了另一種滿足。一開始,比爾甚至以為自己準是瘋了,居然死到臨頭卻感到滿足。即便是他本人都難以理解如此不合常理的情緒。
大地在逼近,死神已經舉起鐮刀。
比爾的心卻變得愈發亢奮起來。
這並不是瘋,也不是在麵對死亡時喪失理智。
恰恰相反,此時的比爾正像是歌德筆下的浮士德,即將迎來自我追求的最高點。
他也曾像浮士德那樣,對什麼都不滿足,像個孩子一樣隻知道索要、掠奪。無論何時都在以自我為中心,隻在乎自己的願望。雖然長久以來比爾不斷地在前進,但總是以個人滿足為精神目標,卻總也不滿足,所以他才不停地傷害身邊的每一個人。
現在的比爾已經不同了,他做了所有的努力,試圖彌補,也在試圖尋找。他即將把最強大的敵人拽出黑幕,幾乎逃脫最致命的危險。可惜,生命也即將到了盡頭。
他看著凱西,希望時間能停止,期許自己能挽留這一刻。
浮士德在臨死前,最後說的是:“真美啊,請停一停。”然後便倒地死去了。
頭狼比爾的雙目之中閃現出奇異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敞開大門的天堂。自己計劃好的F-36戰鬥機近在眼前,卻隻差一步;富頓係統抓鉤已經完成鎖定,可是距離不夠;他和凱西都能活下來,如果纜繩再長一點、F-36再快一點,可惜這不可能。比爾瘋了一般地把胳膊往前伸,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自己的命運。正是這拚出性命的努力感覺,忽然讓他的心充實起來。他開始意識到努力本身就能滿足自己,努力的過程是永遠存在的,努力讓他充實。
浮士德的最後故事曾說過,天助自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