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放棄。
比爾身體內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股近乎於自殘的蠻勁,他左手繞過凱西的腰,硬生生把機械臂上的富頓釋放纜係統模塊掰了出來。手指上立刻出現了幾道血口,血液很快在高速氣流吹襲下快速擴散凝固。
凱西聽到了奇怪的聲響,她睜開眼睛,卻看不懂比爾的表情。比爾在這一刻像是突然換了個人。過去那孩子氣又帶著愚蠢魯莽的家夥突然變得陌生起來,看上去有些沉穩,還有些奇怪。
比爾完全感覺不到疼。雙手快速把釋放纜模塊纏在安全帶上,像是變魔術般把安全帶繞在凱西的腰和肩膀上。失去固定帶的機械臂晃蕩不止,這本應給比爾帶來可怕的劇痛,但他對此沒有任何反應。
凱西忽然發覺比爾並沒有和她在一起,如同生命線一樣的富頓釋放纜係統通過全身固定帶係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她想要抓住比爾,雙手卻沒有力氣。
比爾笑著:“一會兒得還我。”
說完,便輕輕往後推開了凱西。
一種可怕的失重感立刻把凱西包圍,心猛然懸了起來。她想要喊比爾,可身體忽地騰空,他的身影就不見了。
尖銳的風聲、發動機咆哮聲,機械作動的吱咯聲,每一點聲音都讓凱西感到驚慌和恐懼,這些聲音代表時間的流逝。她分不出哪裏是天、哪兒又是地,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周圍打滾兒。她大聲喊著比爾的名字,想要抓住他,可喉嚨裏的聲音臉自己都聽不見。
就在凱西恐懼到極點時,忽然覺得有個人從身後把她再次抱緊。這股力量神奇無比,整個世界立即停止了翻滾,她覺得身體變得很沉,越來越重,在這強大的力量擁抱之下,凱西的下墜速度變得越來越慢,減速柔和,整個人沿著一條巨大的弧線滑動,像是在坐過山車途徑大圓環最低點。下墜速度減到零,身體也到了最重的時候,但凱西卻覺得這是自己最真實地感受著他的力量的時候。
身後還能是誰呢,這是比爾的氣味。他已經是可以信賴的人了,不再是天守鎮總是給別人帶來危險的、極具侵略性的壞男孩,而是一個真正可以托付的人。凱西非常激動,渾身顫抖,想要哭但卻無法在巨大的空速風壓中流淚。
凱西也想轉身抱緊比爾,突然,她的臉色變了。
她手裏摸到的“東西”,並不是比爾的手。這不是比爾,甚至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
勉強睜開眼睛,暴躁的氣流把她的臉吹得生疼,眼睛稍睜開一點便覺得疼痛難忍,似乎睫毛要倒插進眼球之中。但她仍然想看到比爾,希望這就是比爾。
可惜不是,凱西這雙夜航戰鬥機飛行員的眼睛沒辦法欺騙自己。
眼前的東西很怪異,凱西隻在比爾的專用機庫中見過幾次。這就是頭狼的專用可穿戴式戰鬥機F-36。雖然比爾沒有隱瞞過這種飛機,但凱西能感覺到他和這架戰鬥機存在著某種異乎尋常的親近關係。這外形怪異的飛機像是隔在比爾和她之間的一隻怪物,既說不清、也趕不走。
F-36戰鬥機座艙設置有富頓回收係統捕捉爪,正是這怪異的魔爪把凱西抓住,拉回到戰鬥機座艙中。她安全了,此時平安地呆在F-36機身內、平時比爾坐著的地方。四周都是他的氣味,這才讓凱西錯認為是比爾抱住自己。
座艙阻隔了狂風和低溫,凱西的意識慢慢恢複。她弄明白了,比爾一開始就想讓F-36利用富頓回收係統把他倆拉回座艙。但顯然太遲,凱西根據飛行員的常識就能知道F-36不能立刻拉起回收纜,無論是纜繩還是人體都無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必須沿弧線下滑減速、再重新拉起,盡可能減少因此產生的重力加速度。可是,剛才離地麵的距離不足以作大圓弧緩減速動作;僅供一人使用的回收纜也無法支撐兩個人的快速減速。
“比爾!比爾你在哪兒!”
她忽然歇斯底裏地在F-36座艙內大喊起來,定壓力環境終於能讓眼淚流出了。凱西的眼眶裏淚水根本控製不住,把幹澀的眼球浸得發疼。她忽然便失控起來,不停地喊著比爾的名字。
“蠢貨!”
比爾這家夥,準是擔心牽引纜的強度不夠,自己解開了安全索。可如果是死,凱西也希望兩個人能在一起啊,這又算是什麼呢。
她想拉操縱杆回去找比爾,這架腦波控製飛機沒有操縱杆;她想讓飛機降落,可飛機沒有油門、沒有襟翼收放杆,什麼控製機構都沒有。
這裏有的,隻剩下比爾曾經呆過的氣味而已。
凱西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她一直想改變比爾,花了自己所有的年華去改變比爾,結果卻隻得到了幾分鍾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