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濃密,導航係統顯示我已經到了大阪上空。就是這裏沒錯,多功能顯示器上的地圖是那麼熟悉,這個地方,每個街角我都能想象出來,每個樓宇、路燈、垃圾桶、所有這些我都能在大腦中找出記憶。可是,媽的,我為什麼記不起你的樣子了。我甚至記得你消瘦的肩膀、白皙的脖子,還有披肩長發,但為什麼脖子以上一片空白。
無論如何,剛才有人侵入了係統,不,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殘留意識。傀儡越來越多,這套係統也滿負荷了,總他媽的出毛病,我真是倒黴,倒黴透頂,偏偏在把她接回來的最後一刻遇到這種事情。
我的命運,隻讓我幸運地遇到了你,其他整個人生都是黴運。
也許這是對我的最後考驗,不管侵入係統的那個聲音是誰,我都不會輸給他。“來吧!”讓我見見這家夥。
奇怪,你的手不在了,你在哪兒?
“這些其實都不存在。”
“你說什麼,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你想不出來她的臉。”
“那又怎麼樣。”
“可你能想出她身旁的東西、身後的東西。”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的目的是什麼。”
“如果你想找到她……”
“我明白了。能進入這套係統的人,我知道是誰了。你說得沒錯,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清楚楚,我隻是一時想不起她的表情。我太緊張了,喬富死的那天晚上,我就在那裏,我知道甲午七王牌的一切,也知道你的一切!”
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喬富是因為反對彼岸世界而死的。喬富反對彼岸世界計劃,原因很簡單,彼岸世界實際是對人類個體的直接控製;可是,還有一派認為彼岸世界是進步、是未來。多麼可笑的分歧,就為了這個,以至於殺人。喬富意識到有人要殺她,所以才把喬紅玉托付給我。
你知道嗎,這是我努力所應得的。
我知道你是誰,就是因為你,我才需要付出幾倍、幾十倍的努力。小時候在一起玩,她隻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從來不看我,可你對她做過什麼呢。她的父親、喬富居然也不同意她和我在一起,說我心理壓抑、容易衝動。可隻有我才是可靠的,我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做得出來。是的,你後來拍拍屁股走了,是我陪在她身邊。喬富對你竟然還有幻想,你這個沒希望的狗東西,喬富居然還指望著你會回頭。如果沒有你,如果喬富不等你,我早就擁有她了。
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你呢,你做了什麼!”
“你記得什麼。”
“你先回答我,你做了什麼!”
“不是我,不是別人,這裏隻有你。你記得什麼,你做了什麼。”
“是我救了她。有人殺了她父親,還要殺她。”
“你記得喬富是怎麼死的。”
“從樓頂摔下來,我記得清清楚楚,不會錯。”
“他為什麼要去樓頂。”
“他從付先生那裏回來,心情不好,想到樓頂散散心。”
“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勸他那麼做的,我知道這能讓他心情好些。你不懂,你連喬富的習慣都不知道。以前在甲午七王牌工程隊時,我向他提出要娶喬紅玉,就是在機庫頂上找到了他。他以前就喜歡迎著風俯瞰整個機場,我想也許這時候他的心情最好。我每次都是在那裏找他,沿著機庫旁的鐵梯、一步一步向上爬,如同朝拜那樣爬,虔誠地爬,每爬一步都表達我對喬紅玉的愛。雖然,每次他都會嚴詞拒絕我,叫我滾,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我別想了。可我每次都低著頭往上爬,爬到他腳下,對他說,我一定要和喬紅玉在一起。”
“所以你知道。”
“是的,所以我知道,他習慣到樓頂放鬆自己。那天,喬富想要說服付先生支持自己一派,讓中央大陸停止彼岸世界計劃。他知道他很危險,他也知道喬紅玉也很危險。你恐怕還不知道吧,甲午七王牌的後代也能自由往返係統。我看你什麼都不知道,陸通曾經想培養出新一代,就是新東都那兩個年輕人,特高警曾經想殺死他們;石毅和王湘竹對外宣稱是養女關係,所以前美的百日鬼複製計劃盯上了那個女人。其實,隻有喬紅玉才是關鍵,甲午七王牌的每個舉動都有人監視,所以,付先生看中了喬紅玉。”
“你都知道。”
“當然。付先生找我談過,他認為我才是可信、可靠的。他說百日鬼係統非常危險,我同意。他說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推動大阪條約,讓百日鬼係統和甲午七王牌都脫離中央大陸。上層有人反對大阪條約,這些人力量很大,但大不過人民。不過,人民總是麻木的,他們需要看到血,才能做正確的事。付先生說過,假如喬富被殺,人民才能醒悟。後來果然不出付先生所料,喬富被謀殺了,我不得不帶喬紅玉到付先生那裏躲避。可你呢,你做了什麼,你這個膽小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
“喬富被殺了。”
“是的。我親眼所見。”
“誰殺的。”
“誰?”
“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
“有人把他推下去,一雙手,往前推。”
“……”
“什麼樣的手?”
“別說了。”
“手之上,什麼樣的手腕、什麼衣袖。”
“……”
奇怪,為什麼這些我會知道、我會記得那麼清楚。我記得有人把喬富退下樓頂;我記得那雙手,那是飛行員才有的、靈活而有力的手;我還記得那隻手上帶著手表,飛行員專用手表;我甚至記得袖口、衣袖、飛行員夾克、還有……百日鬼工程護航隊的臂章。
那是誰。
我低頭,看著我的手,那是我自己的手啊,是我,是我殺了喬富!
原來,這才是我的記憶嗎。我,“我記不起來她的樣子。因為,我不敢抬頭看她。是的,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一路低著頭,我完全記不起她的樣子了。我隻記得,我拉著她的手,就是這隻、是右手。蒼白的,瘦骨嶙峋,這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