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先生的聽眾大多是在附近碼頭、商行賣苦力的勞壯和過往的商隊夥計,這群人背井離鄉討生活,長時間精力得不到發泄,哪些青樓勾欄花費又太高,沒辦法,隻能退而求其次,發兩個窮酸錢,在說書先生這兒買買樂子。但是也有例外,說書先生的聽眾裏有一個大概十歲左右的“男童”,自第一次路過聽了一段,以後就成了酒樓的常客,幾乎每天必到。說男童,是因為她穿著一身男性化的青灰色長衫,盤著偏男性的發髻,但明眼人一看,眉目清秀,皮膚粉粉嫩嫩,身上那種女子的味道是掩不住的。也有齷蹉者動過其他念頭,但也隻是想想而已,因為每次來時,小姑娘的身後總是跟著四五個孔武精壯的青年,其中有一青年衣著華貴,相貌俊美,像是這一群青年侍衛的頭領,在小姑娘身後一站,宛若石刻,不言不語,冰冷沉默,一股王霸之氣撲麵而來,這幾人在人群中如此顯眼,也沒有不開眼的人敢招惹他們。
那說書先生也是有眼色的,一看這群人的架勢,就知道這姑娘肯定不是尋常人,自打小姑娘來後,便一改往日風格,隻說異事,不說豔史,連形象也修正不少。雖然招牌減了一半,但架不住此人道行的確太高,說是口鼎蓮花也不為過,每次說畢,都能賺回不少眼淚和笑聲。小姑娘話很少,從不生事,也很大方,每次走的時候都留下一錠碎銀,讓人眼饞不已,慢慢的,眾人知道這姑娘很好相處,眾人拘束少了很多。
如此三月有餘,《神州列國轉》已接近尾聲。常言道:‘真金不怕紅爐火,酒香不怕巷子深’,此時說書先生已經積攢了一百多號聽眾,酒樓大堂基本座無虛席。一日,剛好是中午,酒樓外烈日炎炎,熱風撲麵,一部分人貪圖酒樓清涼,一部分人仍被未盡的情節吊的意猶未盡,雖然書已經說完,但都不想散去。恰好眾人中間有好事的人,站起來向說書先生拱手說道:“老先生,你這書說的真好,哪兒好我是說不出來,反正聽著受用,比狀元樓裏的那幫老酸才說的好多啦,他們說的不如你,但錢可不少要。”
聽的有人讚許,說書先生雖臉露自得之色,但是還是非常自持的撫了撫胡須。
中間也有人不解,疑惑著問道“老先生,這說書行當我雖然不懂,但看那狀元樓的‘鐵嘴宋’成名之後便廣收弟子,除有顯貴之外,已經極少出場,老先生歲數也大,這本事我看未必在‘鐵嘴宋’之下,為何不學他一般,收點弟子,自己落個清閑?”
這‘鐵嘴宋’是洛陽城中名聲最響的說書客,是這一行當中的翹楚。
說書先生揉了揉亂糟糟的胡子,看著那人,似乎有些不滿的說道:“難道你不曾聽聞,‘牛馬成群、龍虎獨行’,老夫我雖然不才,但也是十二歲中童生,二十歲中進士,二十八歲狀元及第,三十五歲官居一品,權傾天下,這位客官,以後切記千萬別拿什麼鐵嘴宋和老夫做比較,免得汙了我辛苦打拚出來的名氣,也不是老夫自謙,說書先生這一行當,老夫若為第二,天下無人敢稱第一"
眾人已經習慣了他的自誇之言,也不驚奇,淺微淡笑,並不理會。
“站於眾生之巔,問蒼生寥寥有幾人為知音?”說完閉上雙眼,麵上滿是遺憾之色,左手撫須,右手準備去抓桌子上的破紙扇,還真有點高人的勢態。但不知那個不長眼的,乘他自得之時,偷偷順走了他常握在手中的仕女折花扇,說書先生一抓抓了個空,翻遍座椅,又找尋不到,便再也不複出塵之像,破口大罵起來
“那個天殺的,連我這個快入土的人的東西都敢偷,還有沒有些禮義廉恥,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呀!”
看著說書先生的滑稽像,酒肆中發出陣陣壓抑的笑聲,一個窮酸漢子唯恐天下不亂,大聲摻合道:“老先生,我家兒子曾說近百年間,文淵閣大學士陳留是最年輕的一品大員,但拜為一品時也四十有八了,你說你三十五歲官居一品,權傾天下,我怎麼沒有聽過這一號人物,老哥欺負我沒有讀過書呀!”
堂下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說書先生毫不在意,又大言不慚的感歎道:“老夫當年士林得意之時,你們這些小娃兒還沒出世呢,想我本是天智星轉世,慧根天成,生而知之,世間與我,不過是水中鏡花,老夫四十年越盡紅塵繁華,一百年讀遍神州春秋典藏,兩百年看破人間征伐,三百年沾染三清因果,四百年一切歸於鴻蒙,距今已有五百年之久………。”
隻聽說書先生概歎一聲:“回首前塵總為空,人生大抵皆為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