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從戰壕裏站起來,他們變成了血人,渾身上下都是紅褐色的泥汙。這群中國人有的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有的舉著大刀呐喊著撲向日軍。兩條憤怒的河流彙合了,金屬的碰撞聲響徹漕河兩岸。羽仁次郎舉著指揮刀接連砍翻了幾個中國士兵,刀鋒砍進肉體,發出沉悶的撕裂聲。羽仁次郎早已經麻木,早在滿洲,當他還是一個二等兵的時候,班長就讓他們用被俘的東北抗日聯軍士兵做活體靶子,這個在北海道連雞都不敢殺的青年漁民最終被訓練成了嗜血的狂魔。他喜歡這種貫穿感,他習慣剝奪別人的生命。在他的眼裏,中國人的生命比蟑螂還要卑賤。
一個瘦小的中國士兵向他衝過來,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臉上稚氣未脫,羽仁次郎甚至想起了照片上的哥哥,那緊抿的嘴唇,還有臉上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殺氣都是那麼相像。羽仁次郎的心一顫,刀鋒偏向了一側,他的胳膊陡然一涼——中國士兵的刺刀劃破了他的手臂。他憤怒地大吼,刀鋒砍進中國士兵的肩膀,當他抽出指揮刀時,那個瘦小的中國兵軟軟地癱在了地上。幾個中國士兵指著他在招呼著什麼。一個揮舞著大刀的中國士兵出現了,他赤裸著上身,健碩黝黑的肌肉在陽光下閃耀著黑色的光澤,顯然那幾個中國士兵是在召喚他對付羽仁次郎。羽仁次郎是第一次麵對中國的大刀。他聽說過喜峰口一役,中國士兵的大刀就砍殺了日軍一千餘人。這也是他一直想和29軍相遇的原因之一,能屠殺一個29軍的人對他來說是一種難得的榮耀。
今天他麵對的是52軍的人。
那個中國軍人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他像一頭豹子徑直奔向羽仁次郎,中國刀如同奔雷閃電劈向對手!羽仁次郎舉刀向外一推,一股強大的力量險些讓他跌倒。他曾經專門研究過中國刀,這種叫作大刀片的粗劣武器比起日本刀來無論硬度還是長度都不占優勢,但奇怪的是,往往日本刀與中國刀相逢吃虧的總是日本刀。雖然日本刀無論在做工還是硬度上都要遠遠超過中國刀,但中國刀的韌性卻是日本刀望塵莫及的。這種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很快就在這場對抗中得到了印證。當他的指揮刀和中國士兵的大刀相遇時,一片火花迸濺,中國刀的刀刃凹下去了一塊,中國士兵憤怒地咒罵著,大刀狂風暴雨一樣砍來,點點火星在戰場上潑濺。羽仁次郎的劍術老師曾經告訴過他,重達20斤的中國大刀是日本武士刀重量的10倍!兩刀相遇,雖然中國刀有可能卷刃,但往往斷裂的是日本刀——它薄薄的鋒刃極易被大刀磕斷。
這種理論在幾秒之間就被證實了。
當羽仁次郎的刀劈向中國士兵和中國刀相碰時,一聲脆響,他的刀斷成了兩截,與此同時,中國士兵的腿像一截木樁狠狠地踹到了他的肚子上,羽仁次郎暈頭轉向地摔倒在地。中國士兵高高地舉起大刀,刀鋒閃爍,紅綢飄搖,羽仁次郎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可是銳利的刀鋒遲遲沒有降臨到他的頭上,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中國士兵正舉著刀搖搖晃晃地撲倒在地上——他的胸前綻開了一朵燦爛的紅花。
“誰幹的?!”羽仁次郎暴跳著站了起來,一個日軍士兵拱著腰,步槍的刺刀上一片血紅。
羽仁次郎一腳把士兵踹倒:“誰讓你殺他的?!”
中國的陣地很快就化成一片廢墟,日軍長驅直入,保定城成了囊中之物,但羽仁次郎的心卻並沒有就此停歇,他感到沉重的失望,傳說中的29軍早已灰飛煙滅,不見了蹤影。早已潰敗的中國29軍分散到了中原各地。羽仁次郎決定,他將追隨著第14師團進入中原腹地,哪怕是手刃一個29軍的軍人呢,他也會感到複仇的快感。
鍾漢生走在古老的成安鎮上。這一切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北方小城鎮:逼仄的街道、擁擠而古老的民房,這些都和任何一個北方城鎮沒有什麼區別,就連城隍廟前熱鬧的飯場都和山西老家沒有兩樣。每到晌午或者傍晚,城裏的百姓都會端著飯碗,蹲在廟門前,一麵往嘴裏扒飯一麵大聲地議論家庭瑣事抑或國家大事。在他們的眼裏,鄰居家的家長理短和北平方麵的戰事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這些國政家事都會讓餐飯變得更加津津有味。夕陽西沉,沉沉暮靄籠罩著成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