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交加的城頭,李修武在狂吼:“為什麼一個卵子大的國家可以打得我們這個巨人沒有招架之力?為什麼人家可以輕易地拿下北平、天津、石門這些北方重鎮?這不怪我們的武器不如人,要怪隻能怪我們的每個人心裏都揣著一個自己……”
仿佛是某種惡兆,在距離正定縣城不到400裏的成安縣城此時也是秋雨連綿。縣城冷靜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人們都躲避在店鋪內為今年的收成擔心。雖然日本人的鐵蹄已經近在咫尺,但閉塞的消息還沒有真正驚擾到這個寧靜的小城。夜晚尚未降臨,陳家當鋪早早地裝上了門板。陳國良背著手站在院子的走廊裏,呆呆著望著鋪天蓋地的雨簾出神。
昨天,周大娘偷偷地找到陳國良把蟈蟈籠送給了他。
“周大娘,您這是……”
“姑娘給你的,她說你會明白……”
陳國良端詳著精巧的蟈蟈籠,青澀澀的高粱篾味道讓他恍若回到了童年:他和秀娟坐在匡教寺後的柳蔭下,滿臉稚氣的秀娟捧著蟈蟈籠用狗尾草逗弄著蟈蟈。
“國良哥,你看蟈蟈在裏麵多寂寞啊。”秀娟的眼神裏是滿滿的憐憫,“我要變成了這隻蟈蟈該怎麼辦啊?”
“傻丫頭,你怎麼會變成蟈蟈呢?”
“我說的是假如!”秀娟認真地說,“你說,假如我變成這隻蟈蟈該怎麼辦?”
陳國良想了想:“那我就變成一隻蟈蟈和你在一起,那樣你就不會寂寞了。”
秀娟的眼睛一亮:“說話要算話。”
“拉勾!”陳國良伸出小手指。兩隻小手緊緊地拉在一起。
暮色中,陳國良騎著馬一路狂奔來到城南的匡教寺。
那片高粱地仍舊和童年一樣通紅似火。寺後,楊柳如煙,綠意婆娑。他跳下馬低頭側耳傾聽蟲鳴,孩子般躡手躡腳地追撲著草蟲。這裏的一切都太讓他熟悉了:這片高粱,這座古寺,這些柳樹……
“國良哥,你看蟈蟈在裏麵多寂寞啊。”那稚嫩的聲音好像從天際傳來,柔柔地落入陳國良的耳朵。陳國良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國仇家事讓他的心悲涼得猶如天際的夕陽。山河破碎,報效無門,勞燕分隔,姻緣難就,對於一個有抱負的男人來說,這兩種打擊是最致命的。
一隻蟈蟈落到了陳國良的手掌心,他輕輕地攤開手,蟈蟈露出了翠綠的羽翼,跟童年時的那隻蟈蟈一樣漂亮——隻是少了另外一雙小手。陳國良的眼淚滴在了蟈蟈的身上,他輕輕地把蟈蟈放進籠子。
入夜,他坐在恒和盛的門檻上等著去城隍廟聽戲的周大娘。
蟲聲唧噥,兩隻小蟲在籠子裏快活地追逐打架。陳國良捧著蟈蟈籠像是捧著一個沉重的諾言:今生今世,無論在何處我都要陪伴你。
周大娘回來了。
陳國良喚住了她:“周大娘。”
“國良。有事嗎?”
“把這個籠子還給秀娟。”陳國良鄭重地遞過去蟈蟈籠,沉重得猶如捧著泰山。
“你們在鬧什麼?”周大娘不解地望著陳國良。
“秀娟會明白的。”
周大娘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接過蟈蟈籠歎了一口氣:“國良,秀娟的心全在你身上。”
天上飄著雨絲,和著眼淚滑落在陳國良的肩頭。
“國良,你在想什麼?”父親陳羽綸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陳國良的身後,他溫厚的手掌輕輕擱在了陳國良的肩頭。
“沒什麼。”陳國良強裝出一絲笑容。
“是為秀娟的事吧?”陳羽綸歎了一口氣,“秀娟是個好孩子啊,如果能成為咱們陳家的媳婦自然是好事。可是她的那個爹……唉,國良,天涯何處無芳草?好男兒何患無妻?”
“爹,如果這輩子不能娶到秀娟,我情願一輩子不娶。”
“傻孩子……”
鍾漢生打著一把油紙傘匆匆跨進了院門。
“漢生,情況怎麼樣?”陳羽綸問。
“咱們到屋裏說。”鍾漢生一腳踏進客廳,拿起桌上的茶壺倒進茶碗裏,一口喝了下去。“我剛從邯鄲回來,石門淪陷了!”
“啊!這下完了!”陳羽綸猛地坐在椅子上,“看來蔣委員長寄希望於談判的策略是錯誤的,日本人鐵了心要吞掉中國。石門是華中的門戶,此城一破,邯鄲危矣,成安危矣。”
“是啊,成安危在旦夕了!”鍾漢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鍾叔叔,我們眼下該怎麼辦?”陳國良憂心忡忡地問。
“我看這位李縣長在打與不打之間正舉棋不定,不過幸運的是,他是一位開明愛國的縣長,當務之急是要勸說他全力準備好抗日。如果被人鼓動棄城而逃的話,那成安的老百姓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