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和民族命運讓李修武與鍾漢生最終走到了一起。這時他們才發現,多年來在政治上的分歧遠遠無法超越血緣上的親近感,大戰前夕他們自然而然地把雙手握在了一起……
中秋節就要到了。
處在戰爭汪洋大海中的成安小城像洶湧波濤裏的一片樹葉,仍然保持著怪異的寧靜。集市上洶湧著購買過節物品的人潮,城樓忙碌的施工身影昭示著戰爭的臨近,鋪天蓋地讓人惶恐的戰爭信息卻絲毫沒有打亂成安人生活的節奏。
城南的匡教寺掩映在一片茂林中顯得格外幽靜。
匡教寺是一座建於北齊年間的古寺。隋朝開皇初年,禪宗二祖慧可在此說法講經達三四十年之久,後經戰亂,名寺古刹幾乎毀於戰火。雖然山門緊閉,但紅塵戰事的信息不絕如縷地傳到了主持靜慧的耳中,世外的戰爭和政治紛擾幾乎沒有對主持靜慧產生任何心理影響,近四十年的修行,讓她的精神猶如一泓死水,雖塵事擾心,內心卻波瀾不驚。每天做完早課,她喜歡在寺後的樹林裏散步,陽光滲過樹葉在草地上鋪就了一張斑駁耀眼的地毯,露珠沾衣浸透了她的鞋襪,靜慧仰頭閉目大口呼吸著清冽的空氣,內心猶如一張白紙纖塵不染。向北望,城頭的青天白日旗迎風獵獵飛舞,城頭一派忙碌。
紅塵的喧鬧和方外的安靜僅僅隔著一塊高粱地。
一個穿著長衫的高個青年獨立在柳蔭下,他呆望著遠處,好像有無限的心事。靜慧不願意驚動青年,她輕踩腳下的積葉,慢慢地想繞過他。青年發現了靜慧,臉色浮現出一絲驚喜,就像是一個溺水者發現了施救者的小舟。
“法師!”青年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靜慧輕輕地合十還禮。
“法師,能不能占用您一點時間?”青年蹙著眉,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說吧,施主。”靜慧的語氣安靜得像徐徐飄落的葉子。
“我遇到了一個心結,不知道該怎麼解開,請法師開示。”青年額頭上的傷疤在微微抖動。
“說吧,貧尼聽著呢。”靜慧把手袖在僧衣裏,雙目微閉。
“法師,我是從北平回來的學生陳國良。”
“是陳家當鋪老板的兒子吧?”靜慧問。
“對,”陳國良點頭,“法師,現在日本人入侵中國,大片的國土淪入敵手。眼看成安也馬上要兵臨城下了,我是知識分子,自然應該報效國家民族,我一心想為抗日大業貢獻一份綿薄之力,可是……”
陳國良看了靜慧一眼,靜慧雙目微閉像是睡著了一樣,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可是,我深愛的一個女人馬上就要和別人訂親了,他的父親一直阻撓我和她的婚事……這件事讓我一直心神不寧。昨天,她又讓奶媽捎過信來,想要和我一起離開成安……可是成安馬上就要麵臨滅頂之災,我這個時候離開實在愧對爹娘故土啊!”
“阿彌陀佛。”靜慧合十輕頌。
“法師,我究竟該怎麼做?”陳國良合十的雙手微微顫抖。
“孩子,應該讀過佛祖以身飼鷹的故事吧?”靜慧問。
陳國良點點頭:“學生知道,是為了救一隻鴿子佛祖割肉喂鷹的故事。”
“貧尼雖然是方外之人,但在國難當頭、生靈塗炭之時要有愛國之誌,慈悲之心,無畏之舉,高遠之見,智慧之思,應思利民護國,如此才是成佛之基,眾善之首。你是在大學堂裏讀過書的人,需知認清國家至上、民族至上的意義為最大法施。即便是僧人也要以抵抗侵略、驅逐暴寇、達到軍事勝利為第一無畏施!想想佛祖的故事,你就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陳國良鄭重地點頭合掌:“大師,我知道了。”他跳上馬背順著高粱地的小路向著城門狂奔而去。
塵土飛蕩,打破了清晨的靜謐。
靜慧望著陳國良遠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她預感到一場驚心動魄的喧囂即將打破佛門的清淨……
夜晚,一輪圓月靜靜地把月光灑在滿是落紅殘葉的縣政府後院。李修武在月光下披衣徘徊,今晚他要等待一位貴客的到來。從鍾漢生的眼神中他讀到了一種強大的力量,他不知道這種力量來自哪裏,但這種無形的力量有極為強大的感染力。在兵臨城下的危急時刻,他十分需要這種力量的支持。管他是什麼黨呢,他血管裏的血畢竟是中國人的,在國家危亡之際,還是把黨同伐異的政治惡習擱在一邊吧。李修武在心裏說服了自己,盡管他對共產黨人並無惡感,但國民黨對共產黨多年來的政治傾軋讓他自然地生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成見。現在,必須把這種成見擱下,在外人麵前,兄弟之間再多的隔閡也改變不了血緣上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