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想到此,陳國良的心變得更加空洞了。他決定見秀娟一麵,他想告訴秀娟盡管這場戰爭讓他別無選擇地舍棄了對幸福的爭取,但他並沒有舍棄愛情,那枚銅錢仍然掛在自己的胸前。

一盞馬燈搖曳著在街上踟躕。教堂何神父的身影隨著搖曳的馬燈不住地搖晃。

“何神父。”陳國良迎了上去。

何神父提高馬燈眯著眼睛仔細看著陳國良,花白的頭發在夜風中簌簌顫動:“哦……你是陳家的兒子。”

“對,陳國良。”

“你不是在北平嗎?”何神父伸出幹枯的手指摸著陳國良的臉龐,粗糙的手指銼一樣劃痛陳國良的臉,“真的長大了,小時候我經常抱你呢,你才那麼大……你幾歲大的時候得了百日咳,要不是我給你治好你小子早就……”何神父笨拙地比劃,幹癟的嘴巴翕動著,聲音含糊而空洞。

“何神父,您這是要去哪兒?”陳國良明知故問。白天的時候,當鋪夥計張萬福告訴他何神父在為秀娟看病。何神父年輕時在天津上過教會學校,對西醫頗有研究。

“哦,我去溫老板家給她女兒看病。秀娟那孩子不知道怎麼了,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這孩子從小跟我學醫,人可乖巧了。你小時候不是經常和秀娟到教堂裏來玩嗎?怎麼不去看看她?”

陳國良的心猛地一沉,血液如同冰冷的海水滿溢過心髒。

“孩子,我得去了,以後有空的時候到教堂裏來玩。”何神父顫顫巍巍地挪動腳步。

“神父……”陳國良攔在何神父的前麵。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囉嗦,還有什麼事情嗎?”何神父渾濁的眼睛像是一口不見底的深井。

“您能不能……”陳國良囁嚅著,“能不能讓秀娟到教堂一下。”

何神父愣了一下,突然嗬嗬大笑起來。

鍾漢生和吳棟梁騎著馬驅馳在秋後的原野上。四周黑漆漆的一團,空寂的原野上偶爾會閃過螢火一樣微弱的燈光——穀場上的農人們仍舊對來臨的戰爭渾然不覺。他們正忙著連夜把曬幹的高粱攤開在穀場上,然後用石碾反複碾壓。牲口拖著沉重的石碾周而複始地在穀場上打轉,一如農人們單調而執著的生命軌跡。飽滿的顆粒從紅褐色的外殼裏有力地迸出,高粱穗在重壓下發出咯咯吱吱的響聲,猶如鞭炮一樣密集。農婦們坐在地上抓起沒有碾壓幹淨的高粱使勁朝一根圓木捶打,高粱粒四處飛濺,孩子們驚叫著在成堆的高粱秸中間追逐,笑聲中夾雜著尖利的驚叫和農婦們的苛罵。

“籲!”吳棟梁勒住了馬,“老鍾,別跑那麼快,歇會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鍾先生”在吳棟梁的嘴裏變成了“老鍾”。

“怎麼,累了?”鍾漢生勒了一下馬韁和吳棟梁並排著緩轡而行。

“不是。隻是覺得村子裏安靜,真想躺在高粱秸裏睡上一覺。”吳棟梁歎了口氣,“我想多體會一下這種安靜。”

“是啊,這種寧靜對你我來說是多麼可貴啊。”鍾漢生望著天穹上的點點繁星,“等吧,如果有一天日本人真的被我們趕跑了,咱們倆來穀場上喝個一醉方休!”

吳棟梁沉吟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在穀場上喝酒。如果真的把日本人趕出成安,那時候咱倆誰也不能裝慫,能喝多少喝多少。”

鍾漢生說,“以後的事暫且不說,我估計一會兒咱們就得敞開量喝。”

“你是說楊老寬?”

“對。”

“我可沒那麼樂觀,我還擔心他會把咱們扣押在土匪窩呢。”吳棟梁說。

“放心吧老吳,我不會看錯人,我相信他不會食言。”鍾漢生說,“不過他手下還有幾個‘副司令’,尤其是那個被靳大柱打傷的郭老根恐怕不會輕易答應我們,所以咱們得做好準備。”

“不帶幾個弟兄們過來我還真的有點擔心呢。”吳棟梁說,“就咱倆萬一他們要是翻臉的話……我倆的性命不足惜,可是成安百姓的安危離了我們倆可就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吧老吳,相信我不會看錯人。”鍾漢生兩腿猛地一夾,身下的馬一聲嘶鳴順著大道向南絕塵而去。

“老鍾,等等我。小心前麵有土匪!”吳棟梁催馬趕上。

夜色如水,風塵撲麵,路旁黑魆魆的大樹鬼影般倒下,吳棟梁和鍾漢生的耳邊風聲呼呼。他們一路疾馳撲向楊老寬的老巢——楊崗村。

成安教堂是一座典型的羅馬式教堂,青色的磚牆,高聳的塔尖,圓形的拱頂,使得它在或低矮或古樸的建築中顯得獨樹一幟。陳國良仰望著天穹,滿眼的繁星夢幻般鋪陳在他的眼底。他恍惚間又回到了童年,他和秀娟手拉手站在教堂前昂頭看著天際,繁星猶如寶石點綴在漆黑的夜幕上,教堂裏的風琴聲像溪水一樣清澈地從橢圓形的窗口流淌到街上,信徒們的唱詩聲和著風琴一直飄到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