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城經曆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殺戮、強奸、侮辱,各種屈辱和不幸降臨到了成安人的頭上。屠城,這個在評書中才能聽到的詞彙今天卻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了他們的身上……
與大街上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縣政府。寬闊的大院裏空無一人,寒風席卷著滿地的公文在半空中發出刺耳的拍打聲,猶如一隻隻白色的怪鳥在淒苦地哀鳴。李修武自顧蹲在地上燒文件,書房裏彌漫起一股嗆人的煙霧。他突然想起了祟禎皇帝,雖然崇禎是一國之君,他隻是一縣之長,可斯時斯境又有什麼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崇禎死時滿朝官員都狼奔豕突,大明王朝的堂堂國君真正變成了孤家寡人。而他李修武的身邊是浴血而死的將士,以長纓大刀對付日寇的民眾,以此而論,他李修武要比祟禎皇帝幸運得多,起碼他不是孤獨的。
外麵的槍聲和喧囂聲越來越近。
李修武燒掉最後一份文件,站起來打開唱片機——是他最喜歡聽的《挑滑車》選段。
音符流水般在滿是煙霧的書房裏流淌:
隻見那番營螻蟻似海潮,
觀不盡山頭共荒郊,
又隻見將士紛紛也那亂繞,
隊伍中馬嘶兵喧鬧。
隻聽得戰鼓咚咚,隻聽得戰鼓咚咚,
明盔亮甲金光耀……
李修武跟著哼唱,眼前仿佛出現了宋代名將高寵麵對金兵時氣衝鬥牛的英姿,他的血液頓時澎湃如浪,扯開嗓子高唱:
……
見一派旌旗翻招,
風塵也那號咆哮,
俺隻得威風抖擻滅兒曹!
周維德和池林帶著幾名警察急匆匆衝進李修武的書房。
“快,把李縣長架走!”周維德命令警察。
李修武慢慢地轉過臉來:“維德,池林,你們不用管我,現在你們趕緊想辦法離開成安,到大名彙報成安的情況,請求駐軍司令部派兵光複成安!”
“那您呢?”池林拖著哭腔。
“哭什麼?”李修武威嚴地瞪視著池林,“你是黨國的官員,怎麼能像懦夫一樣哭泣呢?盡你的本分,做你該做的事情吧!”李修武放緩語氣,“我是一縣之長,成安安危我要負起全責,我是不會離開成安半步的。”
“修武,成安城已破,我們已經盡到心了,留在這裏已經毫無意義……”周維德滿頭大汗。
“怎麼能說毫無意義呢?”李修武眼神驟然一亮,“維德,你熟讀詩書,肯定知道明末江南那位叫黃淳耀的進士吧?”
周維德痛哭著點點頭。
李修武語氣淡然地說:“清軍逼近嘉定的時候,黃淳耀率嘉定義士守城。城破後,他和弟弟黃淵耀準備自縊殉國。有人勸他:‘你雖然是進士,但並沒有做官,何必殉國。’黃淳耀回答說,‘我在起兵之初就發誓要與城共存亡,現在城已破,我怎麼能食言呢?’”李修武的眼裏點點淚光在閃爍,“維德,你還記得他寫在牆上的絕筆嗎?”
周維德泣不成聲地誦讀:“弘光元年,七月初四日,進士黃淳耀自裁於西城僧舍。嗚呼!進不能宣力皇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滅,此心而已!異日夷氛複靖,中華士庶,在見天日,論其世者,當知予心!”
李修武點點頭:“我想你此刻明白我的用心了吧?李某要用死告訴成安百姓,這個縣長當初在城頭上發下的誓言不是空話,我還要用我的死告訴政府,如果再這麼消極下去,將來死在日本人手裏的就不隻是李某這個小小的縣長了!而是南京的蔣委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