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2)

羽仁次郎在李修武的辦公室裏找到了一本日記,在日記裏他看到了一個中國縣長的抱負。他在由衷感佩這位縣長的同時,還感到了一種刺骨的寒氣……

這些天成安的天空似乎從來都沒有晴朗過。

陰霾時時刻刻壓在城頭,街道上如山的屍體雖然已經被清理幹淨,但那種地獄般的戾氣卻無可消除。當羽仁次郎以征服者的姿態招搖過市時,他看到的是寂寥的街道和從角落裏投射過來的怨毒眼神。他曾經試圖展現自己的“親民”形象,跳下馬來去撫摸一個孩子的頭頂,可孩子毫不客氣地打掉了他的手。中國孩子眼神中的無畏與痛恨讓羽仁次郎每每想及都會不寒而栗。最糟糕的是,他設計的超度法會也變成了一場鬧劇——天齊廟的廟祝在法會上大聲痛訴日軍的暴行,詛咒他們會被天神雷殛。極度的尷尬讓羽仁次郎抽出武士刀,廟祝死了,他的殘暴也隨之暴露無疑。

羽仁次郎坐在辦公室裏有點無計可施。

對於征服支那人他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有信心。這個民族的韌性讓他感到可怕,也許再過一萬年大和民族也別想駕馭這個龐大的國家。

這個辦公室曾經是這座城池原先主人的書房,他對這位不知去向的支那地方官員懷有極大的興趣,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前任”是一位什麼樣的人。他在書架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中國古代典籍,有許多書他也曾看過。看來,如果能夠見麵的話他將和這位“前任”有許多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可談。

讓羽仁次郎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在書架上居然找到了一本《源氏物語》。羽仁次郎吃驚地翻開這本日文書籍,書頁上有許多紅色小楷眉批——

“日人文字禮儀多習我國,兩國之淵源由此可見……”

“宮廷之鬥不惟我國,日人也深諳此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欲勝倭人需了解其民生曆史……”

羽仁次郎感到渾身一陣戰栗。這個不認識日文的中國縣長硬生生把這部日文書籍讀了下來,而且他在利用這部書窺探對手!這種從文化了解對手的手法本該是日本人擅長的,大和民族的發展壯大一直依傍於中國的文化,正是因為這種文化淵源,他們對於中國的了解遠勝於中國對日本的了解。早在發動甲午戰爭之時,日本人就對中國的社會官場民生做了大量的窺伺,甚至連中國普通百姓的習俗和官場的禮儀都被他們了解得一清二楚。

現在,一個中國偏遠小城的縣長居然學會了用這種手段來了解敵人!

在中國還有多少這樣的有心人?

讓羽仁次郎更加感到不安的還在後麵。他從“前任”的抽屜裏翻出一本厚厚的日記。這本始自於一九三七年年初的日記本充滿了憂患和焦慮——

“今悉,日人已占北平。南京首鼠兩端,仍寄望於談判耶?”

“潰逃者盈道,多高官巨富,國之不幸,莫大於此!”

“石門淪陷,邯鄲危矣,成安危矣!”

“今日大集,抗日之聲不絕於耳,雖販夫走卒亦有報國護鄉之誌,若全國皆能如此,何患倭寇?”

“日本逼近邯鄲,我軍民眾誌成城,誓與此城共存亡!”

羽仁次郎心驚肉跳地翻到最後一頁——

“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三日,種種跡象表明,日軍不日即將犯境。吾為地方長官,此役必與成安共存亡,城破之日願頭懸城門以謝父老……”

看得出,最後這段文字書寫的非常倉促,字跡微微抖動。一個文人能在生死關頭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中國之幸,更是日人之憂。

羽仁次郎合上日記本歎息一聲,用擦拭武士刀的絲綢鄭重地包裹了日記。他想讓指揮這場戰役的上級軍官們窺視一下中國地方官員的內心世界,這些支那人不像一些高級軍官描繪的那樣懦弱和卑微。

可這位縣長為什麼最終沒有踐行自己的諾言呢?羽仁次郎百思不解。難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苟且偷生?

這種追問同樣困擾著日記的作者李修武。

他在想自己最終選擇逃跑究竟是對還是錯?難道殺生取義真的是唯一選擇?成安城再多上一具屍體和卷土重來哪種選擇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