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3)

烽煙滾滾,姚大壽和羽仁次郎在城頭展開了一場決鬥。羽仁次郎在頭顱被砍下的一刹那,才意識到寧靜平和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他第一次在心裏否定了戰爭最高指揮者虛假的說辭,清醒地認識到戰爭背後唯一得利的是主導戰爭的當權者。

陳國良隨著一部分士兵衝到教堂前,跟在陳國良身後的鍾漢生早就被紛亂的人潮擠得不知去向。陳國良的心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沒有清晰目的的熱切。再向前不遠就是陳家當鋪,他從小生長的家。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條原本充滿著生氣和繁華氣息的街道變得寥落沉寂,家家閉戶,漫天紙屑,空氣中漂浮著血腥和硝煙混雜的難聞味道。陳國良看到了高大的教堂,門前“歡迎大日本皇軍”的白色橫幅已經被風扯得絲絲縷縷。他的心懸浮在半空中,他不相信秀娟會死。鍾叔叔一定是在騙人,那個美麗耀眼的生命怎麼會像流星一樣無聲地消逝呢?

陳國良獨自闖進教堂。教堂裏詭異地寂靜,好像它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門外的槍聲炮火根本與它無關。陳國良看到教堂下那片暗紅色的血,它靜靜地盛開在光潔的石板地上。陳國良拎著槍站住腳,他感到一陣眩暈,就是在這裏他擁著秀娟一起仰望夜空,一起低聲哼唱《送別》。秀娟的發香還在,體溫還在,可那個美麗的生命竟然真的去了。

“孩子。”何神父衰老了許多,黑色的長袍遮不住他高聳的肩胛骨。

“何神父,秀娟呢?”陳國良搖晃著何神父瘦弱的身體。

“秀娟……”何神父深陷的眼窩裏冒出了淚光。

陳國良的天塌了。

何神父的話結束了他的一切幻想。

他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

“孩子……”何神父幹癟冰冷的手撫摩著陳國良的頭頂,“我把她拉出城埋在匡教寺北邊的柳林裏。”

“秀娟丟下什麼東西沒有?”陳國良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從她的衣服裏找到了這個。”何神父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陳國良顫抖著打開手帕,上麵繡著兩顆星星,一大一小,星光下是兩隻相偎相依的蟈蟈。幾朵豔麗的花朵點綴在手帕的四周,它們殷紅如血,洇透著點點血痕。

“秀娟,我食言了!”陳國良把手帕捧到臉上,眼淚滴落在花瓣上,蕩起一片細細的紅痕。

大門被粗暴地推開了,一個氣喘籲籲的日本兵闖進教堂的院子。他渾身是血滿臉恐慌,水牛般喘著粗氣。在和陳國良目光相對的一刹那,日本兵舉起了槍。

“孩子,快進教堂。”何神父想拉住陳國良,一聲暴戾的槍響讓他永遠地定格在這個動作上,何神父消瘦的身體慢慢地倒下,像一棵朽到極點的枯樹。

憤懣已經把陳國良催生成了一頭沉默的餓獅。日本兵還沒來得及打第二槍,陳國良已經率先開槍,日本兵的大腿血肉飛濺,劇痛和惶恐讓他無法在承受自己的體重,他以一種半跪的姿態用槍勉力支撐住了身體。陳國良沒有開第二槍,步槍的槍托在日本人的身上發出怦怦的悶響,日本兵在嚎叫,淒厲而無助。

曾經,他的暴虐讓許多中國人發出同樣淒絕的嚎叫。

陳國良坐在地上,身邊躺著兩具冰冷的屍體。

戰爭,曾經那麼遙遠的話題現在卻如此冰冷地呈現他的麵前。

一聲槍響過後,飛濺的鮮血噴射到陳國良的臉上,一個日本兵從門口一頭栽到地上,鍾漢生的槍口還冒著縷縷白煙。

“國良!快起來!剛才太危險了,有日本兵想偷襲你!”鍾漢生用力挽起陳國良。

陳國良失神地搖頭:“鍾叔叔,你不用管我。讓我在這裏多陪秀娟一會兒。”他順著牆壁委頓下去,眼神空洞得像一具木偶。

“國良,你是一名中國共產黨的黨員,你必須兌現在黨旗下發下的誓言!”鍾漢生直視著陳國良的眼睛,他想用信念之火讓陳國良幾近湮滅的精神死灰複燃。

“可我答應過秀娟做她的保護神,我沒有做到!”陳國良大吼。

“孩子,正因為你答應過要保護她,才更應該拿起你手中的槍去殺死那些剝奪秀娟生命的人!而不是坐在這裏像個活靶子等著日本人殺掉你!”

陳國良閉目不語。

鍾漢生慢慢站起來,深深歎了一口氣:“孩子,回到教堂裏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戰鬥結束後我來找你。”他走到門口轉過身,“國良,你讓我很失望。”

鍾漢生大踏步走出教堂的大門。作為黨員他無法原諒陳國良,作為長輩他能理解陳國良內心的痛楚,他在千重百結中期待著陳國良能夠重生。

鍾漢生的思緒被一個突然從小巷裏竄出來的日本兵打斷,毫無預兆的狹路相逢讓鍾漢生和日本兵都嚇了一大跳。日本兵的刺刀帶著風聲挑向鍾漢生,手裏隻有一把擼子的鍾漢生在敵人狂風驟雨般的攻擊麵前隻能躲避,刀鋒凜凜蕩起逼人的寒氣,鍾漢生感到死亡正在一步步向自己走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