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的春天終於到來了,成安城外荒蕪的田野裏到處是叢生的野高粱,它們在靜靜地等待著秋天的到來,等待著紅色的高粱穗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引燃冀南、華北、全中國……
戰事紛繁的1937年的冬天,在河北最南部的一座小城裏,一個中國人和一個日本人正在進行一場殘酷的人肉遊戲。為了國仇,為了家恨。對於靳大柱而言,手中的這把大刀片積聚了太多的精神力量,那位素不相識的湖南漢子張胡子,被日軍割去頭顱的吳棟梁,被日軍慘殺的五千成安百姓都在冥冥中呐喊。這是一場沒有太多搏殺技巧的決鬥,靳大柱的大刀呼呼作響,在羽仁次郎的身邊亮成了一團銀光。羽仁次郎少年時所學的一切拚殺技能都在頃刻間丟失,他突然明白自己丟失了一種致命的東西——底氣。自己根本就沒有底氣,他的周圍是一道道包含仇恨的目光,這種目光遠比刀劍本身更讓人膽怯。
在叮當作響的金屬碰撞和咒罵聲中,有人看到了放在牆角的包袱。北風嗚咽著由遠及近,片片殘碎的紙屑在昏黃的空中漫卷,它慢慢地向下沉落,像是一隻遠途飛行的倦鳥,輕緩地打開了黃綾。
“吳警長!”有人聲嘶力竭地叫,“是吳警長的人頭!”
“打死這個狗日的!”狂怒的吼叫和哭聲像北方冬日的風。
羽仁次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畏懼,他的生命現在開始以秒來計算了。靳大柱變成了旋風,人和刀滾進了羽仁次郎的懷抱。
血從羽仁次郎的脖頸中有力地噴湧而出,他的頭顱高高地拋起,在靈魂出竅的那一瞬間,他看了最後一眼這座小城。淩亂,狹窄,荒涼,東南兩座城樓上高高懸著的太陽旗被中國士兵扯下,68軍的軍旗在風中呼呼作響……
成安城的周遭陷入了怪異的平靜。
城上到處彌散著淡藍色的煙霧,太陽旗被士兵扯下緩緩地從旗杆上飄落,像一條白色的死魚穿過硝煙掛在幹枯的柳樹枝頭。國民革命軍第68軍的軍旗和一麵“忠義”旗迎風招展。姚大壽和士兵們鄭重地向旗幟敬禮。
“楊老寬,你看到了吧,你的忠義旗掛在成安城樓上了!”姚大壽仰望著迎風招展的忠義旗,“兄弟,你配得上忠義兩個字!”
劉培森眯住眼睛迎著刺眼的陽光望著城頭飄揚的旗子:“這個姚大壽還真有兩下子,竟然把成安城給拿下了。”
“旅座,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副官問。
“怎麼辦?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該撤了。”
“日本的援兵來了怎麼辦?”
“那就是姚大壽的事了,我們隻管配合他們拿下成安城,任務完成我們就百事大吉。”
“可是……”
劉培森用馬鞭在副官的帽子上輕輕敲打了幾下:“我說你小子怎麼就不開竅呢?拿下成安城是姚大壽的功勞,損兵折將可是我老劉的損失……”
沉寂中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的雷聲,似乎正有千軍萬馬席卷而來。
“快撤,日本的援兵到了!”劉培森聽到了越來越近的汽車引擎和坦克的隆隆聲。
“劉旅長,我們不能丟下姚營長他們……”
“少廢話,快點撤退!”
西邊空曠深遠的原野上一道土黃色的線條正在慢慢迫近。
城頭上的姚大壽感受到了凜凜殺氣。
“日本人的援兵到底還是來了!”姚大壽舉起望遠鏡。寥廓的曠野上冒出一股股淡藍色的輕煙,十幾輛坦克車向著縣城方向急速推進。蝗蟲般密密麻麻的士兵跟在坦克車的後麵,中間還夾雜著拉有步兵炮和山炮的騾馬。
“媽的,足有一個聯隊。土肥原賢二這個老小子真算看得起我們啊!”姚大壽放下望遠鏡。他的心頭募地一沉,以這樣的兵力足以攻克一座城市,以成安這樣的小城又怎麼能抵擋得住泰山壓頂般的重擊?!
土肥原賢二再一次被這個叫作成安的小城激怒,中國人的反攻是盧溝橋事變以來日本人始料不及的,他沒想到中國人會為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城鎮而動用這麼多的兵力!土肥原賢二近乎完勝的戰史上又被中國軍人和成安人潑灑上了難以消弭的汙點。他決定從邯鄲、永年、肥鄉抽調援兵,務求全殲中國軍隊。
日本人不再吝惜炮彈,他們動用了所有可以調動的重武器——九二式步兵炮、四一式山炮和騎兵野炮。
“劉培森在幹什麼?”姚大壽吃驚地發現劉培森的部隊在向北邊的邯大路集結,看樣子他們是在準備後撤。
姚大壽急忙抄起步話機:“劉旅長,你們為什麼後撤?趁著日本人立足未穩你們完全可以進攻敵人。”
“姚營長,你沒看到日本人有多少嗎?”
“日本人最多有一個聯隊,而你們的旅有五六千人,你們怕什麼?”
“姚營長,我無法用自己的中正式和駁殼槍去對付日本人的步兵炮。我勸你也盡早撤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