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姚大壽終於疲憊了,甚至沒有力氣拿起大刀。他用已經卷刃的大刀支撐著身體,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頭疲憊到極點的獵豹。日本人猶如一團團蒼蠅在他的身邊縈繞不絕。

“狗日的小日本!”姚大壽瞪著血紅的眼睛高高地舉起大刀。一把刺刀穿透了他的胸膛。姚大壽感覺到刀刃的冰冷。視線在一瞬間變得模糊不清,一個熟悉的身影砍翻日本兵,緊緊地抱住了他。

“老姚,老姚!”鍾漢生拚命地搖晃著姚大壽的身體,“把眼睛睜開!”

姚大壽滿是鮮血的臉上蕩起了一絲微笑:“老鍾,今天我們要死在一塊兒了!”

鍾漢生抱緊了姚大壽漸趨冰冷的身體:“老姚,能跟你死在一起是我一生的幸運!”

是日,成安一戰日本兵死百餘人,三百餘中國軍人全部殉國……

1938年,清明。

綿密的雨霧中,匡教寺後的柳林一片盎揚的春意。柳樹梢頭爬滿了鵝黃色的嫩葉,城外荒蕪的田地裏長滿了野高粱,它們高傲地從荒草中拔節而出,以一種鶴立雞群的姿態俯視著雜蕪的田野。小雨如絲浸潤著大地,空氣中彌蕩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青草如毯覆蓋著滿眼的墳塚,墳前標有死者姓名的木牌早已東倒西歪,字跡斑駁。

兩個身影出現在鄉間小道上,他們牽著馬緩步走向柳林深處。

經過1937年這個冷峻的冬天,陳國良變得成熟了,原本清秀的臉上多了幾分粗獷。靳大柱的腰裏掖著兩把駁殼槍,冬日的風霜把他的皮膚磨礪得更加黝黑,刻意蓄起的胡須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看出是他。

陳國良和靳大柱默默地在墳塋中尋找著。

“在這兒。”陳國良停下腳步,他俯下身子把墳塋上星星點點的野花拔起,編成花束輕輕放在墳前。涼涼的雨滴滑落在臉上,周身頓時泛起一股寒意。木牌上的墨跡已經被一冬的雨雪浸淫成模糊的一片,依稀可以辨認出“溫秀娟之墓”的字樣。陳國良雙腿軟軟的沒有半點力氣,他癱坐在墳前,用袖子輕輕擦拭著木牌上的汙痕,眼淚和著雨滴從臉上滾落。

“秀娟,我來看你了。”陳國良的聲音低沉而顫抖,他摘下掛在胸前的那枚癟了半邊的鎮庫銅錢放在墳頭,“這個冬天你過得還好嗎?原諒我的食言,我沒有保護好你……”

低低的啜泣變成了仰頭嚎啕大哭。淚眼朦朧中,陳國良仿佛看到秀娟清秀的身影——那個清秀的小姑娘,在草叢和柳樹間躡手躡腳地追逐著蟈蟈。

“國良哥,快來幫幫我。”她銅鈴般的聲音若隱若現。

陳國良撲倒在墳頭,他強烈地渴望能夠感受到秀娟的溫度。

靳大柱歎了一口氣,在陳國良的肩頭輕拍了幾下。

遠處,有人捧著野花默默地站在一座墳塋前。他像是一尊雕像孤獨地承受著冷雨。

“是李縣長!”靳大柱吃了一驚。

“國良,大柱!”李修武轉過頭,滿頭的白發和消瘦的身體讓他變了一個人似的。

陳國良和靳大柱踩著泥濘迎上去。

“李縣長,您怎麼在這裏?”陳國良牢牢握住李修武的手。

“清明了,我來看看棟梁、姚營長和老鍾。”李修武的聲音也變得異常蒼老。

眼前的墳塋上勁草橫生,一塊小小的木牌歪倒在泥土裏:成安警長吳棟梁之墓。

靳大柱的眼睛變得通紅,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吳棟梁的墳前:“吳警長,我來晚了!”此刻,隱忍在一個男人心裏的所有苦痛和懷念隻能用痛哭來宣泄。

“國良,你們怎麼在一起?”李修武穩了穩情緒問。

“我現在的身份是中國共產黨平漢省委特派員,負責組建縣政府,大柱同誌是縣大隊的臨時大隊長。”

“好啊,共產黨有誌向!”李修武頗感欣慰,“國良,大柱,現在半壁江山淪入日寇之手,日本人剛剛在南京建立了所謂的民國維新政府。當下,唯有抗日才是出路,我輩絕不能苟且偷安啊。成安反攻戰後我找到了商震將軍,跟著他轉戰冀南豫北。說實話,現在對於抗日我比以前更有信心,這個國家有太多你我這樣的人!”李修武指著在雨中拔節而生的高粱,“你們看看這些高粱,經曆嚴冬和殺伐也難以絕種,因為它們就是這片土地的兒子,它們的血脈就根植於這片土地當中。不用有人刻意去種也會在來年鬱鬱蔥蔥,遍布大地。這些高粱就像是中國人的精神永遠都不可能被滅絕!”

陳國良點點頭:“李縣長說的好,用不了多久這片高粱就會紅遍冀南、紅遍華北、紅遍全中國!”

一縷陽光穿透厚重的雲翳和雨霧夢幻般播撒在遍野的高粱上。一瞬間,漫天遍野都蕩漾著高粱的馥鬱香氣。高粱紅了,紅得醉人,紅得透亮,紅得讓人血脈噴張,紅得讓人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