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波是張雲卿發妻尹氏的堂弟,尹氏沒有親兄弟,尹東波是她最親的人。張雲卿初入綠林時迫不得已殺了發妻,一直心存愧疚,對尹氏娘家一向讓三分,另外,在眾金剛中尹東波是唯一個略通文墨者,因此在匪部唯有他敢與張雲卿開玩笑。
張雲卿歎了口氣道:“你們這些人囉,一個個吃現成飯,什麼都得我操心!今天我從城裏回來,政府那邊的情況比我們估計得還好,縣長是趙融,義勇總隊長還是我幹爹……”聽張雲卿一說,眾人歡喜異常,一個摩拳擦掌,提議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張雲卿見狀又說:“我知道你們會高興,但別高興得太早……”
張鑽子討好地說:“滿老爺,我們的頭號敵人張光文已死,對我們有威脅的陳光中也下野了,縣政府還是劉總隊掌權,正是我們東山再起的時機,怎麼能不高興呢?”
張雲卿把目興投向尹東波:“東波你是讀書人,該明白‘得意不能忘形’。要知道,我們的對頭也不僅僅隻有張光文、陳光中、縣政府這幾個……”
尹東波明白過來,忙說:“還是滿老爺深謀遠慮,易豪、關月雲對我們,也是潛在的威脅哩。”
張雲卿滿意地點頭:“不錯!我與易豪有殺弟之仇,三年前,他雖然答應與我們結盟不計前仇,但不得不提防啊!”
眾匪無語,都齊刷刷地看著張雲卿,知道他又有了什麼計劃。
沉靜良久,張雲卿歎道:“一路上,易豪和關月雲一直是我想得最多的頭等大事。想來想去,就覺得應該擇個黃道吉日,請他們來燕子岩吃酒,順便試探試探他們,不知各位是否有更好的辦法?”
張亞口道:“沒有比這個辦法更好的了,還是滿老爺想得周到!”
見眾人都讚成,張雲卿道:“既然都同意,就這麼定了。”對尹東波說:“秀才,辛苦你寫兩張請柬。”
尹東波有點不太情願地離去,餘者覺得這裏已經沒有他們的事,便起身告退,張雲卿一一允許,隻對張亞口招招手說:“你留下,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偌大的聚義廳隻剩下兩個人。張雲卿打了一個嗬欠,張亞口機靈地從虎皮交椅後麵尋出煙槍和鴉片。兩人一番吞雲吐霧過足了煙癮,張雲卿這才意味深長地說:“亞口啊,人這一輩子都是命……”
張亞口不知道張雲卿留下他是啥事,嘴裏附和道:“是,都是命!”
“民國十年,我和你進雪峰山腹地買燒酒,在雙壁岩失手殺死易豪的弟弟易放,為了自保,不得不一起投身綠林。這十幾年來,我們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其間,我因為事情繁雜關照不周,難免有虧欠你之處,如果有,你一定要說出來!”
張亞口不安起來:“滿……滿老爺,你說這話折煞小弟了!我對你從來都是一片忠……”
“別緊張!我說的是心裏話,正因為知道你對我從來都是一片忠心,我才這樣和你說嘛。”張雲卿搖頭苦笑,“連你這樣的老實人都會揀好聽的說了,可見環境逼人啊!”
張亞口見張雲卿一臉認真,知道並沒有暗藏其他用意,反過來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滿老爺,你對我情同兄弟,沒有虧欠之處。”
“情同兄弟不假,說沒有虧欠,你還是說了違心話。你家四兄弟原是本分良民,跟著我殺人越貨走上不歸路,係在腰上的人頭時時都有丟掉的危險,這就是最大的虧欠啊!”張雲卿長長一歎。
“容小弟鬥膽,滿老爺這話錯了!這年頭,官府欺負,地主也欺負,本分良民沒活頭,當了土匪反倒能叫他們害怕。這些年來,我們跟著你吃香喝辣,就是死了,也不枉為一世人。”
張雲卿滿意地把一隻手放在張亞口的肩膀上,感歎道:“難為你也有這樣的感悟,的確是大實話!人活著,誰不是為了過好日子?那些大官富人和我們一樣,都是雙腳雙手,憑什麼他們能享受榮華富貴而我們卻該受窮?我算看透了,沒有人從娘肚裏生下來頭上就刻著‘富貴’二字,誰舍得拚命,誰就能得到富貴!”
張亞口年輕時與張雲卿同為地主的長工,後來帶著三個弟弟一起跟隨張雲卿上山為匪,除了小弟張四狗上山沒多久就病故外,其餘三兄弟都在家鄉置了田產、蓋了大宅、有老婆孩子,成了別人羨慕的對象。想到這一切,他激動地對張雲卿說:“不瞞你說,我不後悔,如果再讓我回頭去當任人欺壓的良民,我情願早死!滿老爺,這輩子我沒有虧,一直從心底感謝你。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帶領我的兄弟,跟著你上山當土匪!”
“這話說得好!”張亞口的話,也是張雲卿的心裏話。回想起自己的經曆,如果不是落草,這輩子真是白活了……
尹東波出來了,他手裏持著寫了字的紙,問張雲卿:“請柬寫好了,可你沒有說是哪天請他們過來。”
“這個無妨,先空在這裏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