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聯佳跟著店員往裏走,內麵很深,幾乎和鄉下大財主的院子一樣大,在省城裏占據著偌大一個場地,光是地皮資金就大得嚇人!一路上,店員向鄧聯佳介紹,賬房先生名叫薑定要,漵浦縣人,也是讀書人,在軍隊當營長時與張光文相識,離開部隊後被聘為“又生春”的賬房。經過幾間堆滿百貨的大倉庫,店員在一間房子的門前停下,回頭對鄧聯佳說:“到了,看在不在屋裏。”
店員敲門,裏麵回應:“進來——”
門開了,裏麵書案後麵坐著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店員向他介紹說:“薑先生,武岡鄧先生來了。”又對鄧聯佳說:“鄧先生,我回門麵去了。”
店員才出門,薑定要就已來到鄧聯佳前麵,抓住他的手說:“啊呀,我被張先生騙了,他說你一來就放我走,我問你什麼時候來,他說馬上,誰知這‘馬上’是幾個月啊!”
鄧聯佳疑惑道:“我來了,你就走?”
薑定要說:“是這麼回事,我早就有個打算,回老家開個綢緞百貨店,張先生也答應,說好是兩個月前就走的,張先生又留下我,說等你來了才能離開。”
鄧聯佳從薑定要的話裏聽出是讓他當賬房,心想自己的數學很差,就懇切地說:“張先生他應該知道,我是管不了賬的。”薑定要說:“你隻看賬本就是,就是看不懂也有人教,行裏有好幾個會算的,都是長沙有名的鐵算盤!”
鄧聯佳放下心來,試探著問道:“張先生的事,你聽說了嗎?”
“才知道,天妒英才啊……”薑定要說完就難過得眼睛紅了。
鄧聯佳又問:“那以後誰是這裏的東家?”
薑先生道:“鄧先生真會說笑話,你就是東家啊!張先生走時,曾把大家召到一起,向我們說了內情。”
“什麼內情?”
“他說這家貨行,你才是真正的老板,這些年他隻是代你打理,他還能回來就罷了,如果回不來,你就一定會來,那時把這裏的一切交給你。鄧先生,你怎麼啦?”
原來鄧聯佳聽到此處,眼淚已經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往下掉,為了不在外人麵前失態,他強忍住說:“沒什麼,你一說到光文,我就忍不住,我是守在他身邊,看著他去的……”
“唉……可以理解。哦,今天我們不說他吧,鄧先生遠道而來,先休息要緊,還有好多事等著做呢。跟我來,張先生走之前,連你的住房都安排好了,看來他是抱定必死的決心。”薑定要見鄧聯佳又要流淚的樣子,連忙打住,“你看,我又說到他了……”
張光文為鄧聯佳安排的房子在後院,房裏的所有家具及床上用品全是新的,陳設極盡奢華。看到這情景,他強忍著悲痛,等薑定要一走,就掩上門蒙著被子抽泣……他很想哭一場,但這樣的場所他不敢大哭,怕員工聽了去……
從第二天開始,薑定要領著幾個賬房先生向鄧聯佳交代賬目,一連十天,才算理清了頭緒。這十天來,他除驚愕還是驚愕,如果不是親眼得見,他不相信張家如此富有。從賬目上看,省內百分之六十的綢緞、百分之四十的洋布、百分之三十的百貨都出自這裏!在長沙城裏有十家分行,除此外還擁有一個規模很大的船隊,每隔一天就有一艘滿載綢緞百貨的貨船到岸,保證不會斷貨,保證遠道而來的各地經銷商不會去別的地方進貨。這裏的生意,用“日進鬥金”形容是恰如其分。
賬目都清楚了,薑定要向鄧聯佳告辭。他在又生春進了不少貨,鄧聯佳為了感謝他這些年的辛苦,除了這第一批貨打了對折外,還再給了他一千大洋的紅包。薑定要沒有想到鄧聯佳出手比張光文還要大方,感動異常地說:“以後除了我店裏貨都來這裏進,還要介紹漵浦縣其他的店家過來!”
鄧聯佳道:“薑先生,不瞞你說,從現在開始,我開店子的理念可能有點變化:以交友為主,賺錢在其次。漵浦離武岡很近,同在雪峰山,稱得上是真正的老鄉,希望你帶新朋友過來。請你留意,我最喜歡帶隊伍的朋友!”
薑定要立刻心領神會:“張先生在的時候,也曾這麼交代過。我那裏還真有不少這樣的朋友,有機會來龍潭做客。”
鄧聯佳把薑定要送到車站,分手時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薑先生,光文先生身邊有個人,你認得吧?”
薑定要道:“張先生身邊的人很多,不知你要問的是哪一位?”
“就是他最親信的人,別人都叫他細狗。”
“很熟,我們都叫他老張,他怎麼了?”
“這些天一直沒見他,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到外麵收賬去了,哦,他出門時還要我轉告你呢,說他辦完事就會回來,你看,你不說我差點忘記了。”
“沒什麼,隨別問問。薑先生一路順風,我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