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罵,蔡潤身猛然想起半年前桃林市某常委死老婆的事。當時市裏幾大家領導和市縣各部門頭頭全去了殯儀館,花圈擺到了外麵馬路上,其熱鬧場麵蔚為大觀。仿佛連水晶棺裏的常委夫人都臉上增光,隻差沒從裏麵爬出來,跟大家握手言謝了。相比之下,今天這位老領導遺孀的喪事卻太寒酸和簡陋了點,用慘不忍睹形容都不為過。看來身為領導夫人,也要會死,要死得好,死得是時候。最好是領導在任時死掉,就像那位常委夫人一樣,可神氣幾個小時。一旦領導退位,甚至領導已先作古,你再不識好歹,賴在後麵死,肯定死得沒一點麵子,毫無風光可言。
離開醫院,三人住進桃林市政府駐省辦事處。飯後袁明清坐上小車有事去了,蔡潤身也夾個包,打的回母校,去拜訪一位老師。老師姓蕭,五十年代初畢業於北京某名牌大學,學問不錯,卻副教授到頭,熬到退休也沒評上個教授。公認的原因是他不會做人,凡事過於計較,吃不起小虧。世事就是如此,吃不起小虧的人,絕對不可能有大便宜可占,蕭副教授才潦倒一輩子。正應了那句玩笑話,越教越瘦,越教越餿。餿東西自然無人問津,蕭副教授退休後更是落寞自知,鬼都不上門,天天躲在家裏搞些玩石收藏,聊以打發時光。
蕭副教授仍住在十多年前的老房子裏,蔡潤身來到他家門口,按下門鈴,開門的是蕭副教授夫人。進屋後,蔡潤身從包裏拿出兩盒茶葉,說:“好久沒來看望老師了,也沒什麼孝敬的,知道您老人家擅長茶道,帶了兩盒龍井,不成敬意。”
寒暄之際,蔡潤身慢慢把話題挪到玩石收藏上。見自己學生也對此感興趣,蕭副教授自然高興,帶他去了陽台。陽台不大,封了鋁合金窗戶,地上和櫥窗裏零亂擱著些大大小小的石頭,一個個奇形怪狀。相比駱怡沙的石品屋,這裏可簡陋多了。然而蕭副教授隨便拿塊石頭,侃侃而談其質地內涵和收藏價值時,蔡潤身不得不暗自感歎,老師的收藏室不比駱怡沙的石品屋,可他的鑒賞水平卻遠遠在她之上,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邊聊邊欣賞著石品,最後蔡潤身站在櫥窗前不肯挪步了。裏麵擺著一塊一尺大小的石頭,下有蓮葉舒展,上有蓮花盛開,看去聖潔而典雅。蔡潤身暗自激動起來。今天就是衝著這方石蓮來的。早聽省城的大學同學說過,蕭副教授收有一方石蓮,跟真的蓮花毫無二致,不想今天得見,竟然那麼逼真生動,惟妙惟肖。
見蔡潤身盯著石蓮,半天眼皮都不眨一下,蕭副教授笑道:“這方石蓮還比較形象吧?”蔡潤身說:“過去我隻見過水上蓮花,誰知石上蓮花也這麼優雅美妙。”蕭副教授說:“這尊石蓮是我數年前從一位佛學大師那裏得來的。大師告訴我,石蓮出自嵩山五乳峰,是他雲遊嵩山時,少林寺住持所贈。”
五乳峰是達摩祖師當年修行的地方。相傳達摩曾在山上的石洞裏麵壁而坐,寂然九年,終於深悟佛心,創立禪宗。這石蓮若真來自五乳峰,其身價就非同凡響了。蔡潤身試探道:“如果有人欲購這尊石蓮,未知老師會開價多少?”蕭副教授笑道:“這要看是誰,一般人就是十萬八萬,我也不會出手。”蔡潤身說:“我月工資一千多塊,一年不到兩萬收入,起碼得五六年不吃不喝,才有望購得這方石蓮。罷了罷了,五六年不吃不喝,早餓死了,哪還可能與這尊石蓮結緣?”蕭副教授笑道:“你另當別論,一兩年不吃不喝就行了。”
蔡潤身預想中也是這個價格。隻是心上又打起折扣來,就像劉小富那款乾隆禪壺,蕭副教授關於石蓮來自五乳峰的說法,又怎麼當得真呢?國人想象力向來豐富,稻草能說成金條,黑色能描成白色,何況這尊美妙的石蓮?不過話說回來,你管石蓮來曆真假幹啥?石蓮來不來自於五乳峰,那是一點也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讓人相信石蓮來自五乳峰。沒人相信石蓮來自五乳峰,它就是真來自五乳峰,也毫無價值可言。就如稻草是否真是金條,黑色是否真是白色,一點也不緊要,緊要的是有人相信稻草就是金條,黑色就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