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龍泉這麼會做人,蔡潤身沒什麼可表示,下車前掏出紙筆,寫好電話號碼,遞給對方:“這是我的手機和宅電。研究室即將撤銷,辦公號碼就免寫了。有事用得著我,隻管打我電話。”郝龍泉有些受寵若驚。他不是沒跟官場上人打過交道,有時畢恭畢敬遞上自己名片,想換人家號碼,客氣點的說聲找到單位辦公室就能找到他,不客氣的硬邦邦甩給你一句,他的號碼從不對外。蔡潤身政府大機關的官員,卻沒一點官架子,你還沒遞名片,也沒開口要求,他就主動把號碼寫給了你,還是手機和家裏電話。
如獲至寶般收好蔡潤身號碼,郝龍泉也拿出自己名片,雙手呈上,說:“蔡處長不嫌我車子檔次低,要用車就通知我,隨喊隨到,熱忱為您服務。”蔡潤身說:“行啊,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將蔡潤身請下車,又目送他走進處級宿舍樓,郝龍泉上車去了桃林小學。在範校長陪同下,將三萬元現金送到出納手裏,換得會計開具的發票,再把發票副聯交給餘副校長,讓她瞧過州州戶口簿,留下名字,才算正式注了冊。跟兩位校長握別,離開桃林小學後,郝龍泉不急於去喬家退戶口簿,開車回了自己家裏。
自郝龍泉拿走戶口簿後,史宇寒就成了熱鍋上螞蟻,惶惶不可終日。熬了兩天,也沒見郝龍泉回訊,隻得打他電話探問。郝龍泉仍是那副不緊不慢的口氣,說已在桃林小學做了登記,至於有無把握,卻隻字不提。史宇寒不好追得太緊,隻得反複叮嚀,請郝龍泉一定費心,將州州送進桃林小學。
放下電話,史宇寒傻了一會兒,對喬不群說:“看來表哥那裏希望也不是很大。還是你自己到領導那裏去跑一趟,再不能這麼拖下去,拖到開學還沒個結果,一切就晚了。”
說起去找領導,喬不群又緊張起來,說:“你相信表哥同誌,他肯定有辦法,能把事情擺平的。”史宇寒嚷道:“你這不是肛門出氣,放屁麼?一下說表哥不是書記市長,不見得能迎刃而解,一下又說他肯定有辦法,能把事情擺平。我不管表哥有沒有辦法,擺不擺得平這事,你先給我把信封送到領導家裏再說。”
也是被逼無奈,吃過晚飯,又磨蹭半天,喬不群才揣著信封,麻膽出了門。耿日新那裏就不去了,人家有心安排你進政府辦綜合處,再不好去給他打岔添亂。要去就去何德誌那裏,他就住在政府大院的市長樓裏,沒幾步路。
下樓繞過局級樓,前麵是一塊林地。借著頭上依稀路燈,透過林間樹木,隱約可見牆邊的月形拱門,市長樓就在那道拱門裏麵。林地還算寬闊,樟槐榆桂,鬆柏樺楊,各色雜樹都有。林間植了草皮,草地上砌著彎曲縱橫的石子小路,偶有老人在路上來回散步,或在草地裏做操練功,說話聊天。
在林子外站了一會兒,喬不群才遲遲疑疑踏上石子路。踩著自己影子,還沒走上三兩步,對麵並排走來兩位老人。石子路太窄,喬不群隻好往右一拐,岔到另一條小道上。來林子裏散步或鍛煉身體的,一般是市長樓和局級樓裏的離退休老幹部,至於在位幹部包括處級樓裏的年輕人,不是忙工作忙家庭,就是忙吃喝忙玩樂,難有閑情逸致來走動。人就是這樣,位高權重或年富力強之時,擁有的東西太多,往往不知今夕何夕,有時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太容易想得起來,隻有當曾經擁有的東西漸漸離去,才猛然意識到也就身上這幾十斤肉暫時還屬於自己。於是對那幾兩小命看得重起來,又是戒煙戒酒,又是藥膳食補,又是散步鍛煉,想起要回到人間來。
也許是漸漸適應了林子裏的幽暗,喬不群這才看清楚,兩位老人原來是老市長米春來和老副秘書長陸秋生。不遠處的玉蘭樹下,還有兩個小孩在嬉戲,好像就是他們的孫子孫女。喬不群隻顧低頭邁自己的步,再提不起興趣跟他倆聯絡感情。在任領導的感情都聯絡不過來,老跟過氣老領導聯絡感情,不是腦子進水,也是神經接反了方向。
可想起這兩個死對頭非凡的戰鬥曆程,喬不群腳下步子又不覺放慢了。當年在農藥廠共事時,米春來做書記,陸秋生當廠長,兩人隻顧著天天鬥氣鬧別扭,廠裏生產是個什麼樣子,也就可想而知。眼見農藥廠要完全垮掉了,上麵才派工作組下來整改,將陸秋生整到經委做了工會主席,讓米春來繼續留在廠裏,廠長書記一肩挑。整走陸秋生的原因也簡單,說是他跟廠醫康翠英有男女關係。陸秋生懷疑是米春來做的手腳,天天往市委政府跑,申訴自己沒那回事,要求平反昭雪。又找人聯名寫米春來的舉報信,天女散花般到處散發。這麼下去大家都不得安寧,又考慮陸秋生的安排確也有失公允,組織上將他調離經委,挪到政府做了副秘書長,雖仍是虛職,至少聽上去生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