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茶樓了。研究室撤銷之前,每逢政府要開全市性會議,秀才們常熬夜弄材料。天亮材料弄好,已是饑腸轆轆,兩人出門找吃的。時間尚早,街上行人寥寥,店門緊閉,走上好幾條街道,也沒碰上賣早點的。七彎八拐到得沿河路上,晨練的,上學的,趕早市的,才漸漸多起來。街邊早點店也已開張,粉麵包子,湯圓烙餅,什麼都有。兩人相反不急了,見不遠處有一小店,用柳體鐫著桃花流水的招牌,想起李白詩: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抬步而入。店裏不僅經營早點,還兼營早茶,兩人要兩樣包點或粉麵,一番狼吞虎咽,填飽肚子,再讓主人沏壺好茶,慢慢品茗起來。反正材料出來了,上午不回辦公室,領導不會追究。此後每熬完夜,都會不由自主往這裏跑。不熬夜弄材料,或早或晚,偶爾也會來聚聚。粉麵和包點都差不多,茶卻越喝越上檔次,開始是廉價粗糙的碎茶,繼而是略好點的紅綠茶,往後竟喝起碧螺春鐵觀音之類名茶來。也是由儉及奢易,由奢及儉難,這茶級上去後,隻能越喝越好,再不願回頭去喝過去不夠檔次的粗茶俗茶。這有點像做官做上了癮,能上不能下,隻想越做越高,就是做到聯合國秘書長一級,也不肯善罷幹休。
端著紫砂杯,美美喝口鐵觀音,眼瞧窗外蕩漾的桃花河,喬不群感歎道:“這是一個多好的地方!自淮河離開桃林後,我好像再也沒來喝過茶,都快忘記還有這麼個佳處了。”秦淮河沉默良久,才悠悠說道:“還是那時好哇,工作再辛苦,或是受了領導的氣,隻要跑到這裏來,手把茶盅,吹上一陣牛皮,便心平氣和,什麼都不必在乎了。”
喬不群收回目光,笑望著秦淮河,說道:“你幹脆又調回來算了,我天天陪你來喝茶聊天,既消渴,又消氣。”秦淮河說:“開弓沒有回頭箭,腳步已經邁出去,是想回就回得了的麼?”喬不群點頭道:“是啊,這裏的茶水雖好,可男兒誌在四方,還是得往外麵走。總不能像我一樣,這麼碌碌無為,平平庸庸。”
秦淮河望定喬不群,說:“我正想聽聽,你怎麼去的檢紀監察室。你是桃林政府大樓裏最硬的筆杆子,莫非除了紀檢監察室,偌大個政府辦再沒你容身之處?”喬不群笑道:“筆杆子硬算什麼?筆杆子再硬,又硬得過人家的腿杆子?紀檢監察室也得有人去嘛,喬某不去誰去?”秦淮河說:“當然有廟就得有和尚。可那是個養老的地方,你好像還沒到養老的時候吧?”喬不群輕描淡寫道:“不養老,養養性也挺不錯的。紀檢監察室邊緣是邊緣了點,不過也有好處,彼此沒啥利害之爭,人際關係好處理。”
見喬不群不肯明言,秦淮河也不好過多盤問,知道背後原因肯定不簡單,隻說:“還是蔡潤身得路,成為財貿處負責人,又到了甫迪聲身邊,以後出息就大了。這兩天也沒碰上他,本想給他打個電話的,一直被耿日新的人纏著,也沒騰出空來。”喬不群不想提及蔡潤身三個字,不鹹不淡道:“到紀檢監察室後,我很少跟政府領導和領導身邊人打交道,不知人家在忙什麼。事實也沒這個必要,人家做人家的忙人,我隻管做我的自在人。”秦淮河說:“見了蔡潤身,代我問聲好。這次匆匆路過桃林,沒時間久留,下次再去看他。”
給秦淮河杯裏續上茶水,喬不群岔開話題道:“幹嗎這麼匆忙呢?不可多在桃林待幾天?”秦淮河說:“昨晚你也聽到的,辛芳菲連車子都給我準備好了,我還在桃林待得下去嗎?”喬不群笑道:“所以你才急著要上九華山,也不顧有沒有旁人在場。”
這裏的九華山自然跟劉禹錫的詩有關,有著特殊含義。秦淮河笑道:“你以為九華山是想上就上得去的?我是見這麼個大美人,被耿日新那小子獨占著,心有不平,才借酒蓋臉,壯膽放肆一回。真要上九華山,肯定會選擇更好的時機。”喬不群說:“當時一撥通你的電話,我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做了件傻事。”秦淮河說:“真該感謝你的電話,我差點控製不住自己,要假戲真做了。”喬不群說:“你怕是巴不得假戲真做哩。”秦淮河說:“假戲就是假戲,還是不要真做的好,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喬不群說:“什麼後果?怕派出所的人破門而入,還是怕房裏裝有攝像頭,落下把柄?”秦淮河搖頭道:“這些倒還不怕。”喬不群說:“那你怕什麼?”秦淮河說:“一兩句話也沒法跟你說清楚。”
喬不群似有所思,說:“昨晚在餐桌上,我見耿日新和曹副書記對你那麼熱乎,就覺得有些不同尋常。”秦淮河說:“不群你好眼力,也看出了破綻。其實這段時間,我並非第一次回桃林了。”喬不群有些意外,說:“你什麼時候還回過桃林,怎麼沒告訴我一聲?”秦淮河說:“我不想讓你也卷進來。”喬不群說:“你到底在桃林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