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臨頭常常是突如其來的。星期一早晨我們新聞中心七個副主任之一的靳同義打開新到的《人世》周刊就大叫一聲:“這麼有名的雜誌都敢公然抄襲啊,”他隨後加上一句,“X他媽的!”
我們副主任靳同義向來是謙謙君子,他的後一句話尤其顯示出了事態的嚴重性。他低頭飛速閱讀著手中的雜誌,臉色泛紅。他的情緒很感染人,當即我們這些剛剛進人辦公室的人都向他圍攏過去。靳同義指著頁碼很靠前的一個通欄標題,手指靈活地嘩嘩翻動著雜誌,讓我們看到抄襲的篇幅竟然如此之大,然後他憤然地把那本刊登著剽竊之作的刊物扔到了麵前的辦公桌上。攤開的《人世》天真尤邪地散發著油墨的芳香,越過我們受到侵害的副主任的上半身無所顧忌地鑽進我們的鼻孔。雜誌在伸出的手上傳來傳去,一片眼睛裏都流露出職業的專注與無私。暫時還沒有人表現得與靳同義同仇敵愾,但我猜想這一刻馬上就會到來。這個時候我突然有了那麼一點預感,這也是我事後沒有分析出原因的。我想這抄襲的人可別是呂非啊!我伸過頭去看,在我同事的手指縫裏瞥到了那兩個印刷得四四方方、眼熟無比的字:呂非。天哪,這真叫我臉紅心跳,假如當時我跟呂非的關係再近一點兒,我想我恐怕會一頭栽倒在地的。如果是另一份雜誌,我也會有僥幸心理,會認為是另一個也叫呂非的人幹的。可惜我的朋友呂非恰恰供職於這份赫赫有名的號稱具有全球眼光的專供知識分子閱讀的刊物,也就是說,可以斷定非他莫屬了。這呂非真他媽是瘋了,難道他不知道後果嗎?如果是一個浪跡江湖的小寫手這麼幹一回也就罷了,換個地方更名改姓可以接茬兒再來。可他差不多算是江湖上成了名的,當記者五六年,五六年的功夫花下去,已經混成了一個有頭有臉的名記。凡是北京有動靜的演出,國外來的展覽,有說道的各路名人聚會等等,差不多都有他的份兒。如果某一段我跟他見麵頻繁,簡直連讀報和看電視新聞都可以免了,從他那兒知道的絕不會比從正當渠道知道的少。熟悉呂非的人都承認他是二個全才:能寫(文章會拍(照片久同時還具有超凡的活動能力和編撰能力。看他文質彬彬往那兒一坐,有時也是沉默寡言的,但隻要話匣子一打開,內幕黑幕無所不知,真的假的知無不言。出去采訪我們都喜歡跟著他,總能蹭上點兒什麼。他有本事調動一切有利因素,打通一切別人一籌莫展的關節,不放過任何一個鑽營的機會,下刀子永遠穩準狠,敲骨吸髓、挖牆打洞沒有他不擅長的,天生就是塊好記者的料。讓我們很不服氣又非常佩服的是呂非走到哪兒都能吸引無數目光,男男女女都莫名其妙地對他有興趣。圈裏的小記者們時常會為得到呂非的青睞沾沾自喜或彼此吃點小醋,包括我。我一直也在一邊觀察和琢磨呂非究竟憑借什麼魅力如此顛倒眾生,最後是差點把自己也玩折進去。直到如今我也沒有辦法從大的方麵把呂非說淸楚。我想他既不符合共產主義接班人的五項標準,也不是一個“四有”新人,跨世紀幹部更沒有他的份兒了,但他卻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人,一個令人難忘的人,一個挺邪的稱得上是壞孩子的人,一個非常另類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人把這幾條作為做人的標準?如果有,那呂非絕對是個出色的人物。做個能讓我們喜歡並且服氣的壞人其實也挺不容易的,需要有另一種氣質和才華。呂非就有。除了新聞報道,他還時常興之所至寫一些諸如《吾本好色》、《中國社會各階層的飯局》一類令人捧腹的閑文。說起黃色段子從來是全國最新版本,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帶著基層泥土的芳香”,但我們懷疑其中一定有不少是他創作的,如果評獎,他應該是可望得到最佳原創獎的。還有一件比較傳奇的事,呂非甚至有能耐拉到一筆讚助供他用十六毫米電影膠片拍攝了一部反映當代同性戀題材的紀實短片,不聲不響就在美國還是德國獲了獎,連我們這些最要好的朋友他都沒有透一點兒風。據說裏麵的性場麵都不是偷拍的,如何拍到的?那就是呂非的本事了。這弄得那些同樣是使機器的說起來話裏話外都是酸溜溜的。如此有能量又是才華橫溢的一個人,卻做這麼自毀聲名的一件臭事,砸自己的牌子,真讓我為他痛心疾首。你說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一上午我心裏那個不自在。
這一天我們辦公室的話題始終不離抄襲,都義正辭嚴地譴責新聞界的種種剽竊行為。說起來新聞中心的每一個人都曾是受害者,一辦公室的人正好有一個機會湊到一起痛說革命家史。平常我們這裏可是各自為陣的,還有一些你不服氣我我還不服氣你的小情緒,這一天可算是有了一個同呼吸共命運的題目。最後我聽見受害人靳同義用一種比較誇張的認同姿態說:“我看這家夥是嫩了點兒,不會抄啊,如果連我名宇一起抄上,最後再加個小括號注明轉載,不就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了嗎?他等於是幫我們擴大影響,那我不就該請他吃飯了?現在,操,我能饒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