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茅盾同誌逝世的消息,心情十分沉重,惆悵不已,感觸也很多。
我和茅盾同誌並不熟識,隻聽過他的一次報告,但一直讀他的書。記得我在上初中的時候,就讀到他為商務印書館學生國學叢書選注的一本《莊子》,署名沈德鴻。隨後,讀到他主持編輯的《小說月報》。這個文學刊物,在當時最有權威,對中國新文學發展所起的作用,也少有刊物能和它相比。直到今天,人們對它的印象,還是很深的。它所登的,都是當時第一流的作品,選擇嚴格,都是現實主義的作品。
每期還有評論文章以及國內外文壇消息。它的內容和版式,在很長時間,成為中國文學刊物的典型。那兩本《俄國文學專號》,過了很多年,人們見到,還非常珍視。
不久,我讀到他寫的反映北伐戰爭的三部曲,即《幻滅》、《動搖》、《追求》,使我見到了中國第一次大革命時期,知識分子的群像。
他的長篇《子夜》出版時,我已經在讀高中,這部作品,奠定了中國新的長篇小說的基礎。作家視野的寬廣,人物性格的鮮明,描寫手法的高超,直到今天,也很難說有誰已經超越了它。我曾按照當時流行的階級分析的方法,寫了一篇讀後記。
他的短篇《春蠶》、《林家鋪子》、《殘冬》,在《文學》上發表時,我就讀過了,非常愛好。
他的譯作,在《譯文》上我經常讀到,後來結集為《桃園》,我又買了一本。
他的理論文章,我也很愛讀。他有豐富的創作經驗,古今中外的知識又淵博社會實踐閱曆很深。他對作品的評價分析,都從藝術分析人手,用字不多,能說到關鍵的地方,能說到要害,能使人心折意服。他對我的作品,也說過幾句話。那幾句話,不是批評,但有規誡的成分;不是捧場,但有鼓勵的成分;使作者樂於接受,讀者樂於引用。文藝批評,說大道理是容易的,能說到“點”上,是最難的。
最近一二年,我又讀了他發表的回憶錄,知道了他參加革命的全部曆程。不久以前,我還想:茅盾同誌如果/參加一些實際工作,他留給我們的創作成果,會比現在更多吧。
這種想法是片麵的。正是他長期參加了革命的實際工作,他才能在創作上有這樣大的建樹。他的創作,都與這些革命實踐有關。實際的革命工作,是他從事革命文藝工作的堅實基礎。奎於過多的行政工作,對他的創作是否有利,當然可以另作別論。
茅盾同誌在文學創作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介紹外國大呈隕落文學作品、編輯刊物、文藝理論這幾個方麵,都很有成就,很有修養,對我們這一代作家,有極大的影響。他對中國新文學事業,功績卓著。在先輩開辟的道路上,我們隻有加倍努力,奮勇前進。
係以韻語,借抒悲懷:
大星隕落,黃鍾斂聲。哲人雖逝,猶存典型,遺產豐美,玉振金聲。荊榛易布,大木難成,小流作響,大流無聲。文壇爭競,誌趣不同,風標高下,或敗或成。藝途多艱,風雨不停,群星燦燦,或暗或明。文藝之道,忘我無私,人心所係,孜孜求之。絲盡蠶亡,歌盡蟬僵,不死不止,不張不揚。作者恢宏,其藝自高,作者狹隘,其作囂囂。少年矯健,逐浪搏風,一旦失據,委身泥中。文貴淵默,最忌輕浮,飾容取悅,如蠅之逐。大樹根深,其質乃堅,高山流水,其聲乃清,我輩所重,五四遺風。
一九八一年四月一日晚同口舊事——(琴和簫)代序我是一九三六年暑假後,到同口小學教書的。去以前,我在老家失業閑住。有一天,縣郵政局,送來一封掛號信,是中學同學黃振宗和侯士珍寫的。信中說:已經給我找到一個教書的位子,開學在即,希望刻日赴保定。並說上次來信,寄我父親店鋪,因地址不確被退回,現從同學錄查到我的籍貫。我於見信之次日,先到安國,告知父親,又次日雇騾車赴保定,住在南關一小店內。當晚見到黃侯二同學。
黃即拉我到娛樂場所一遊,要我請客。
在保定住了兩日,即同侯和他的妻子,還有新聘請的兩位女教員,雇了一輛大車到同口。侯的職務是這個小學的教務主任,他的妻子和那兩位女性,在同村女子小學教書。
黃振宗是我初中時同班,保定舊家子弟,長得白皙漂亮,人亦聰明。在學校時,常演話劇飾女角,文章寫得也不錯,有時在校刊發表。並能演說,有一次,張繼到我校講演,講畢,黃即上台,大加駁斥,聲色俱厲。他那時,好像已經參加共產黨。有一天晚上,他約我到操場散步,談了很久,意思是要我也參加。我那時覺悟不高,一心要讀書,又記著父親囑咐的話:不要參加任何黨派。所以沒有答應,他也沒有表示什麼不滿。又對我說,讀書要讀名著,不要隻讀雜誌報刊,書本上的知識是完整的、係統的,而報章雜誌上的文章,是零碎的、紛雜的。他的這一勸告,我一直記在心中,受到益處。當時我正埋頭在報紙文學副刊和社會科學的雜誌裏。有一種叫《讀書雜誌》,每期都很厚,占去不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