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政治、軍事活動者,最得風氣之先。但是,我們的國家,封建曆史的黑暗影響,積壓很重。患難相處時,大家一片天真,尚能共濟,一旦有了名利權勢之爭,很多人就要暴露其缺點,有時就死非其命或死非其所了。熱心於學術者,表現雖稍落後,但就保全身命來說,所處境地,危險還小些。當然遇到“文化大革命”,雖是不問政治的書呆子,也就難以逃脫其不幸了。
業一九四七年,我又孤白洋澱一行。我雖然在《冀中導報》吃飯,並不是這家報紙的正式記者。到了安薪縣,就沒有按照采訪慣例,到縣委宣傳部報到,而是住在端村冀中隆昌商店。商店的經理是劉紀,原是新世紀劇社的指導員,為人忠誠熱情,是個典型的農村知識分子。在他那裏,我寫了幾篇關於席民生活的文章,因為是商店,吃得也比較好。
劉紀在“三反”、“五反”運動中,受到批評,也受到一些委屈,精神有很長時間失常。現在完全好了,家在天津,還是不忘舊交,常來看我。他好寫詩,有新有舊,訂成許多大本子,也常登台朗誦。
他的記憶力,自從那次運動以來,顯然是很不好,常常丟失東西,“文化大革命”後期,我在佟樓謫所,他從王林處來看我,坐了一會兒走,隨即有於雁軍追來,說是劉紀錯騎了她的車子。我說仳已經走了老半天,你快去追吧。於雁軍剛走,劉紀的兒子又來了,說他爸爸的眼鏡丟了,是不是在我這裏。我說:“你爸爸在我這裏,他攜帶什麼東西,走時我都提醒他,眼鏡確實沒丟在這裏,你到王林那裏去找吧!”他兒子說:“你提醒他也不解決問題,他前些日子去北京,住在劉光人叔叔那裏,都知道他丟三落四,臨走叔叔阿姨都替他打點什物,送他出門,在路上還不斷問他落下東西沒有,他說,這次可帶全了,什麼也沒落下。到了車站,才發現他忘了帶車票!”我一直感念劉紀,對我那段生活和工作,熱情的幫助和鼓勵。那次在佟樓見麵,我送了他三部書:一、石印《授時通考》,二、石印《南巡大典》,三、影印《雲笈七箋》。其實都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那時發還了抄家物品,我正為書多房子小發愁,也擔心火警。每逢去了抽煙的朋友,我總是手托著煙盤,侍立在旁邊,以免火星飛到破爛的舊書上。送給他一些書,是減去一些負擔,也減去一些擔驚受怕。但他並不嫌棄這些東西,表示很高興要。在那時,我的命運尚未最後定論,書也還被認為是“四舊”之一,我上趕送別人幾本,有時也會遭到拒絕。所以我覺得劉確是個忠厚的人。
這就使我聯想到另一個忠厚的人,劉紀的高小老師,名叫劉通庸。抗日時我認識了他,教了一葷子書,讀了一輩子進步的書,教出了許多革命有為的學生,本身樸實得像個農民,對人非常熱情、坦率。
我在蠡縣的時候,常常路過他的家,他那時已經患了神經方麵的病症,我每次去看他,他總不在家,不是砍草拾糞,就是放羊去了。他的書很多,堆放在東間炕頭上,我每次去了,總要上炕去翻看一陣子,合適的就帶走。他的老伴,在西間紡線,知道是我,從來也不聞不問,隻管幹她的活。
既然到了安新,我就想到同口去看看,說實在話,我想去那裏,並不是基於什麼懷舊之情。到了那裏,也沒有找過去的同事熟人,我知道很多人到外麵工作去了。我投宿在老朋友陳喬的家裏,這也是抗日戰爭期間養成的習慣,住在有些關係的戶,在生活上可以得到一些特殊照顧。抗日期間,是統一戰線政策,找房子住,也不注意階級成分,住在地主、富農家裏,房間、被褥、飲食,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