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口舊事(1)(1 / 3)

最初,我從天祥書肆,買了一部涵芬樓影印本的《史記》,是據武英殿本。本子較小,字體也不太清晰。涵芬樓影印的這部二十四史,後來我見過全套,是用小術箱分代函裝,然後砌成一麵小影壁,上麵還有瓦簷的裝飾。但紙張較劣,本子較小是它的缺點,因此,並不為藏書家所珍愛。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喜愛同文書局石印的二十四史,它也是根據武英殿本,但紙張潔白而厚,字大行稀,看起來醒目,也是用各式小木箱分裝,然後堆疊起來,自成一麵牆,很是大方。

我隻買了一部《梁書》而已。

有一次,天祥一位人瘦小而本亦薄的商人,買了一套中華書局印的前四史,很潔整,當時我還是胸無大誌,以為買了前四史讀讀,也就可以了,用十元錢買了下來。因為開了這個頭,以後就陸續買了不少中華書局的二十四史零種。

其實中華書局的四部備要本二十四史,並不佳。即以前四史而言,名為仿宋,字也夠大,但以字體扁而行緊密,看超來,還是不很清楚。以下各史,行格雖稀,但所用紙張,無論黑白,都是洋紙,吸墨不良,多有油漬。中華書局的二十四史,電是據武英殿本重排,校刊隻能說還可以,總之,並不引人喜愛。清末,有幾處官書局,分印二十四史,金陵書局出的包括《史記》在內的幾種,很有名,我也曾在天祥見過,蹦本子太大,攜帶不便,失之交臂之間。

我的《南史》和《周書》,是光緒年間,上海圖書集成印書局校印本,字體並不小,然字扁而行密,看起來字體連成一線,很費日力。清末民初,用這種字體印的書很不少,如《東華錄》、《紀事本末》等。這種書,用木板夾起,“文化大革命”中,抄書發還,院中小兒,視為奇觀,亦可紀也。

我的《陳書》是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的百衲本。這種本子在版本學術上很有價值,但讀起來並不方便。我的《新五代史》,是劉氏玉海堂的覆宋本,共十二冊,印製頗精。

國家標點的二十四史,可謂善本,讀起來也方便。因為有了以上那些近似古董的書,後來隻買了《魏書》、《遼史》。

發見這種新書,厚重得很,反不及線裝書,便利老年人閱讀。

這樣東拚西湊,我的二十四史,也可以說是百衲本了。

一九八〇年十二月我的書目書要購買一些古籍舊書,書目是不可缺少的,雖不能說是指路明燈,總可以增加一點學識,助長一些興趣。但真正實用的書目,也並不很多。解放初期,我是按照魯迅先生開給許世瑛的書目,先買了一部木版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是在天津鬼市上以廉價買的,兩函,共十二冊。後來又買了四庫全書總目,是商務印書館的萬有文庫本,共四十冊,在“文化大革命”中散失了。在動亂中,我丟失了不少書目書,其中包括印得非常豪華的西諦書目,以及四庫簡明目錄標注這種很切實用的書。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有人喜歡這種近於無用之物呢?過了好久,才領悟出來:原來這些書目,是和辭源、各種大詞典一類工具書放在一起,抄家時捆在一起運出去了。到了什麼地方,一定是有人想要那些辭源、詞典,就把捆拆散了。因此那些書目,就堆落在地下,無人收拾,手扔腳踢,就不見了。書籍發還時,我開列了一張遺失書籍單,共近百冊,還都是古舊書,頗引起一些人的驚異,問道:

你平日記憶力那樣壞,為什麼對於這些破書,記得如此清楚?執事者倒也客氣,回答說:你丟的那些書,我們的書堆裏都有,就是上麵沒有你的圖章。我平日買書很多,很少在上麵打圖章,也很少寫上名字,當時好像就有一個想法,書籍這種東西,過眼雲煙,以後不知落於誰人之手,何必費這些事呢?後來給我找來一本偶爾印有圖章的《販書偶記》,我一看已經弄得很髒,當場送給了別人,也就不想再去查尋這些書目了。

閑話少說,且說我那一部四庫總目,是萬有文庫本,我還配購了查禁、抽毀、銷毀書目。這種萬有文庫,無論從版式、印刷、紙張、裝訂上講,都是既實用,又方便,很好的古籍讀本。書籍印刷,正如一切文化現象,並不都是後來居上的,它也是迂回曲折的。至少在目前,就沒有這樣一種本子:道林紙印,線密裝,封皮柔韌,字號行間,都很醒目,我現在用來補救的,是又買了一本中華書局影印的大本。姑無論這麼一塊長城磚頭似的書,翻閱極為不便;又因為它是一頁之上,分三欄影印,字體細密,亦非老年人輕易所能閱讀。

但我還是買了一本,爐存似火,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