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以往史家和李漁研究者對李漁戲曲作品評價不一,有一部分人(包括我自己在內)對李漁戲曲(主要對其思想內容)評價較低,有的過低,有失公正。特別在“文革”之前更是如此。較具代表性者,如196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集體編著的《中國文學史》:“(李漁)繼承並且惡性發展了阮大铖的錯誤的創作傾向,專以離奇故事和生造關目取勝,思想感情和語言風格都很庸俗卑下,在所謂‘場上之曲’裏實際也隻是以排場熱鬧、情節錯綜招徠觀眾而已。”(該書第1035頁)到改革開放之後,情況大有改變,雖然對李漁戲曲作品思想內容挑剔過嚴、過苛,有的地方失當,但學者們大體能夠比較實事求是地看待李漁。我也舉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例子,1996年複旦大學出版社出版、章培恒和駱玉明主編《中國文學史》(三卷本)第八編第二節《李漁的戲劇理論與創作》:

他的戲劇創作,完全是為了提供娛樂,所寫的題材,大抵是才子佳人一類容易投人所好的故事,而且大多寫成喜劇、鬧劇,有的甚至以荒唐情節博笑(如《奈何天》寫一奇醜男子連娶三個絕色美女)。除了《比目魚》等少數幾種,李漁的劇作立意不高,常流露一種庸俗的市井趣味。《慎鸞交》開場曲雲:“年少填詞填到老,好看詞多,耐看詞偏少。”這大約可以看作李漁對自己戲劇創作的老實話。

但作為一個經過晚明思潮熏陶而又深諳人情世故的才子,李漁的劇作仍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就像作者反複譏刺“假道學”所顯示的,這些戲劇大多表現了滿足人生快樂、滿足情與欲的要求的願望。如《凰求鳳》,寫三個美女爭嫁一個才子,立意很平庸,但其主線是寫妓女許仙儔為得到她所中意的情郎而竭盡心智,卻不乏真實感和生活氣息;又如《玉搔頭》,寫明武宗微服嫖妓,得一美色妓女,趣味也不高,但劇中突出二人之癡於情,卻又有可愛的一麵。由於李漁偏向於肯定人欲的合理性,所以寫人物比較有生氣,格調雖不高雅,性情卻有著世俗化的活躍性。另外,李漁的戲劇中,還常常用戲謔的語言嘲弄社會中的陋習和人性的可笑一麵,表現出他洞察世情的機智。如《風箏誤》中,借醜角戚施之嘴宣揚遊戲之樂,指責“文周孔孟那一班道學先生,做這幾部經書下來,把人活活的磨死”,又笑世人的詩文迂腐平板,“十分之中,竟有九分該刪”,讓這“俗人”對“雅人”大肆譏諷,實有寓莊於諧的深意。這一類內容,也使李漁的戲劇常令人會心一笑,不覺得枯燥呆板。

在《笠翁傳奇十種》中,《比目魚》寫得最為感人。劇中寫貧寒書生譚楚玉因愛上一個戲班中的女旦劉藐姑,遂入班學戲,二人暗中通情。後藐姑被貪財的母親逼嫁錢萬貫,她誓死不從,借演《荊釵記》之機,自撰新詞以劇中人物錢玉蓮的口吻譴責母親貪戀豪富,並痛罵在場觀戲的錢萬貫,然後從戲台上投入江水,譚亦隨之投江。二人死後化為一對比目魚,被人網起,又轉還人形,得以結為夫婦。一種生死不渝的兒女癡情,表現得淋漓盡致。戲中套戲的情節,也十分新奇。另外,據元人雜劇《柳毅傳書》、《張生煮海》改編、合二龍女事的《蜃中樓》,寫男女癡情,也比較符合一般欣賞習慣。

李漁劇作在藝術技巧方麵,較好地體現了他在《閑情偶寄》中提出的原則。其中最特出的一點,是劇情新奇,結構巧妙,絕不入前人陳套。而且,他很少利用神鬼出場起轉接作用,而是發揮想象,編造巧合的情節,雖出人意外,卻又針線細密,不顯得怪誕粗鄙。《風箏誤》寫兩對男女之間誤會迭生的故事,是特出的一例。他的曲辭寫得不算精美,但總是老練流暢。賓白則尤其富於機趣,音調鏗鏘,朗朗上口,是過去劇作中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