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緘愁(2 / 2)

[繡太平][繡帶兒]都是你生羅刹親持鎖杻,無端把我來勾。到如今做啞裝聾,還問我枉死的緣由。[妙。]到是奴家差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怎生仇怨著他。[醉太平]非仇,生身父母漫相尤[尤:怨恨。],隻合[合:應當。]叫一聲生受。自古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如今受命而死,隻當交還原主。這皮囊雖臭[皮囊雖臭:佛家將人身喻為“皮囊”或“革囊”。“臭皮囊”見於《四十二章經》:“天神獻玉女於佛,欲以試佛意、觀佛道。佛言:革囊眾穢,爾來何為!以可誑俗,難動六通。去,吾不用爾。天神愈敬佛,因問道意。佛為解釋,即得須陀洹(小乘初果)。”明.屠隆《曇花記.超度沉迷》:“任他天女,覷為革囊;豈放摩登,毀吾戒體。”],還喜得未啟原封,送還依舊。

(貼旦)小姐,從來害相思的也多,偏是你這一種相思害得奇特。“相思”二字,原從“風流”二字上生來的,若為個男子害相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又不曾見個男子的麵。那範大娘是個女人,他有的,你也有,你沒有的,他也沒有。風不風,流不流,還是圖他那一件,把這條性命送了?看來都是前生的冤業。

[宜春樂][宜春令](小旦)你道是冤無主,債沒頭,這相思渾同贅瘤。呆丫頭,你隻曉得“相思”二字的來由,卻不曉得“情欲”二字的分辨。從肝膈上起見的叫做情,從衽席上起見的叫做欲。若定為袵席私情才害相思,就害死了也隻叫做個欲鬼,叫不得個情癡。從來隻有杜麗娘才說得個“情”字。你不見杜家情竇,何曾見個人兒柳[杜家情竇,何曾見個人兒柳:杜指杜麗娘,柳指柳夢梅。此用湯顯祖《牡丹亭》杜柳生死相戀故事。]?我死了,範大娘知道,少不得要學柳夢梅的故事。癡麗娘未必還魂,女夢梅必來尋柩[情欲分辨,毫厘千裏,從古未經題破。笠翁乃風流院中開山祖也。妙!(校注者按:“情欲分辨”《笠翁十種曲》本為“情欲分頭”,今據《笠翁傳奇十種》本改。)]!我死,他也決不獨生。我與他,原是結的來生夫婦,巴不得早些過了今生。[大勝樂]相從不久,今生良願,來世相酬!

(貼旦)杜麗娘雖不曾見男子,還做了個風流夢。小姐,你連夢也不曾做一個,甚麼來由?(小旦)你若說起夢來,我比杜麗娘還覺受用。自從別他之後,那一夜不夢見他?戴了方巾,穿了長領衣服,就象那日拜堂的光景。

[太師引]俺和他夢中遊,常攜手,俏儒冠何曾去頭!似夫妻一般恩愛,比男兒更覺風流。麗娘好夢難得又,爭似我夜夜綢繆!不要說夜間做夢,就是日裏,恍恍惚惚,常見他立在我跟前。我這衣前後,神留影留,不待夢魂中,才得聚首![癡情如是。(校注者按:《笠翁十種曲》本作“癡魂如是”,今據《笠翁傳奇十種》本改。)]

(貼旦)小姐,楊舅爺的管家,方才說要回紹興,少不得從揚州經過,你何不寫書一封,央他寄去。

(小旦)說得有理。取筆硯過來。(取到,寫介)

[東甌令]把花箋拂,彩毫抽,一字書成幾淚流。情長楮[楮:音chǔ,本為一種樹,皮可以造紙,故又為紙的代稱。]短多遺漏,腸易瀝,心難嘔。相逢多半在荒丘,認取粉骷髏!

(歎介)書便寫了,但不知可等得回書轉來?

[劉潑帽](對貼旦介)倘若是回書來在我歸冥後,你與我當紙錢燒向墳頭。須知我夜台[夜台:墳墓。唐李白《哭宣城善釀紀叟》:“夜台無曉日,沽酒與何人?”]望信還翹首,休教人盼盡歸期,枉自把賓鴻[賓鴻:鴻雁。南朝梁元帝《言誌賦》:“聞賓鴻之夜飛,想過沛而霑衣。”]咒!

(付書介)

[尾聲]教他把雲箋[雲箋:雲紋箋紙。宋周邦彥《蕙蘭芳引》詞:“更花管雲箋,猶寫寄情舊曲。”]交付纖纖手,早取回音慰病眸,切莫做那有意浮沉的水上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