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鄉思如歌(2)(1 / 3)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他的工地,在七八米深的基坑裏,我看到了那幾塊巨石,的確如他所言,屬於正宗的金山花崗石。作為金山石匠的後代,我很負責任地下此定論,然後,我對他說,你既然有這份心,我建議你索性把金山石的文章做足,把曆史上曾經輝煌的金山老街異地恢複出來,把與金山有關的曆史名人做成雕塑展示出來。一來可以裝點街區的人文氛圍,二來也是給祖祖輩輩生活在金山腳下的金山人一個交代,留下一份念想。因為,城市化的進程已經讓所有的金山人無山可采,而且,清一色地住到了小高層裏,享受城市化的改革成果。當然,這畢竟是曆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但是,留一份念想也是應該的,這終究是人的本性使然。

他一口答應,說聽你的。

他的這句話倒是給了我一些壓力,為了對得起他的這份信任和托付,我得做些功課。

金山曾經是一座美麗的山,是一座與天平靈岩難分伯仲的名山,這句話放到現在基本沒人相信,一開始我也不信,但自從拜讀了楊循吉的《居山雜誌》,我信了。楊循吉是明代人,是一位“流連詩酒,疏放不羈”的讀書人,但治學十分嚴謹,他的《居山雜誌》是古往今來唯一關於金山的專誌,他用八章篇幅詳細記述了金山之勝,說小小金山竟如此可供玩味,在吳中丘阜中是不多見的。但是,在我兒時印象中,金山從來就是一座禿山,寸草不生,隻產花崗石,還有一座座開山遺留下的深深的石宕,就像垂垂老矣的老人那一雙空洞的眼。

所以,我之於金山還另有一種緣由,那就是鄉情和親情。金山之下,世世代代皆以采石為生,叮叮當當的錘打聲裏,逝去了光陰,磨老了人生,也哺育了一代代金山的子孫。我的兒時記憶,都與金山有關。環繞金山有南北四浜,金山浜是其中的老大。金山浜就在我家屋後緩緩流過,各地采購石料的船隻都從這裏空船駛入,滿載而歸。長大了才知道,大名鼎鼎的南京中山陵、上海外灘、北京十大建築所用石料,基本上都是金山花崗石。我初中畢業的那段時間,父親特別地忙,原來,父親和他的工友們是在為毛主席紀念堂趕製石料,這在當時是一項政治任務。印象中金山浜的水質真可以用清澈見底來形容,大概是金山之上的泉水彙流而成的原因吧,那時候還沒有自來水,村上人就用這河水加些明礬略加沉澱,便可直接飲用。我們一群小夥伴就在這河浜裏釣“穿條”,網“土埠”,學遊泳,還有就是夏天逃避午睡,遊過金山浜去對岸偷西瓜,或者粘“知了”,那些遊戲的樂趣可是現今的孩子們坐在電腦前無法想象和企及的。金山腳下還有兩處地方是我終生難以忘懷的,一是金山浜老街,那裏有我人生的第一桶金,自幼家貧,所以家中所栽的辣椒茄子,或者是田間釣來的田雞黃鱔,總是舍不得吃,就拿到浜上去賣。那段生涯既苦又甜,有市井的俗氣,也有人情的溫暖,這段經曆,教會我珍惜,也教會我寬容。二是金山支脈的茶塢山麓,那裏是我母親曾經長眠的地方,當然,母親的墓地如今已經不在,因為建設的需要,曾經的墓塚連綿之地,已是美麗的公園,一年四季鳥語花香。

話題再回到那位開發商所在的地塊。那是金山最南端的一段餘脈,俗稱朝北山,與金山主脈相連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童子門,是一處太平天國時期留下的遺跡。朝北山下有好幾處山洞,有說是日本人留下的工事,也有說是解放軍備戰備荒時的產物,反正這山洞我少年和青年時代多次探訪過,很深,總是舉著火把進到一半就退縮回來了。朝北山的南側是仙人宕,曆史上開山的遺跡,因山體殘留部分酷似仙人造型而得名,我曾經看到過一張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照片,的確仙風道骨的樣子。仙人腳下是一個湖泊,是石宕最深處開及泉眼所致,1984年的夏天,有一位姓遊的垂釣者在湖裏釣起一條84斤重的大青魚,當地駐軍曾經用炸藥包去炸這條大魚,結果無功而返,竟然被這位垂釣者用普通釣竿釣起,真是奇事。這是我親眼所見,還寫了篇報道,全國多家報刊予以轉載。後來,垂釣者把這條大魚拿到木瀆翠坊橋上去賣,竟無人敢買,最終還是賣給了政府食堂。我在楊循吉的文中發現一處記載,“山少右,列一小嶺,若障蔽然。山由北來已數裏,至是將轉,故結也。”指的應該就是朝北山,這一點不是對當地地形非常熟悉的人是無法判別的。當然,時至今日,這裏的一切,包括朝北山、仙人宕、童子門,以及湖泊、山洞,已夷為平地,已茁長成高樓,一切都隻能在記憶中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