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乃嘉道年間木瀆望族,有良田千頃,祖產殷富,三兄弟錢炎、錢照、錢煦均以詩名,號稱“瀆上三詩人”,平素好結交文人雅士,詩酒風流,引為快事,卻不樂仕進,無意功名。明清之交的木瀆,築園成風,先後有王心一的秀野園、徐政的璽園、徐白的潬上書屋、徐枋的澗上草堂、葉燮的己畦、汪琬的堯峰山莊、吳泰來的遂初園、吳士縉的南宅草堂、王鹹中的石塢山房、畢沅的靈岩山館、徐士元的虹飲山房,還有蕭蕭齋、怡雲山莊、采娛閣、啖蔗軒、環山閣、怡園、盤隱草堂,等等。錢氏兄弟眼熱心癢,也有了效仿先賢、起屋築園之意。
嘉慶十八年(1813$),老大錢炎字杏圃,從歙人汪某手中購得斜橋之西的小隱園,此園本為明朝李氏廢圃,多老樹奇石,錢炎接手後,疏池疊石,構亭建榭,更名潛園,又名桂隱園。
繼老大之後,老三錢煦字千舟,又於潛園之西百步餘,覓得薛氏舊圃十餘畝,重新葺之,鑿池築亭,種竹蒔花,憩息其中,起名“息園”,一時題詠頗盛。
仲弟錢照在弟兄三人中性格最為忠厚沉穩,其詩歌成就也最高。錢照喜愛清靜,嫌斜橋之西環境喧囂有餘,幽靜不足,因為斜橋毗連木瀆中市,是吳西有名的活碼頭,水運繁忙,商旅如織,而息園緊挨的虹橋,又是著名的木瀆麻市所在,四鄉八鎮的農人都來這裏交易,麻業早市異常興盛。錢照在香溪河兩岸尋覓多年,一直沒有找到中意的地塊,直到錢炎造園十五年後的道光八年(1828$),終於在香溪河王家橋北堍購得沈德潛竹嘯軒舊居。沈歸愚乃乾嘉詩壇領袖,深得乾隆寵幸,衣錦歸鄉後,即在蘇州城下塘闊家頭巷口建教忠堂,木瀆的舊居就很少去了。沈的子孫極不成材(據台灣史學家高陽《高宗乾隆》所載),沈德潛索性將木瀆舊宅贈給了外孫章日照,由其處理。後來,日照又把舊宅傳給了兒子章壽五,但終因家道中落,無力修治,隻得任其坍塌破敗。章壽五與錢照同為木瀆詩人,經常詩酒唱和,錢照見前輩詩人的舊居日漸殘頹,不堪寓目,心中不忍,便化了五千兩銀子,從章壽五手中購下了這座寥蕪已久的舊宅院。
錢照買下竹嘯軒後,即行搶修,所幸那座明代遺物楠木大廳的廊廡梁柱甚為完整,稍事修繕便重現昔日氣派。又在園中增葺“眺農樓”、“延青閣”諸勝,築假山,引清流,內擅幽棲之勝,外窺田野四季景色,逍遙自得。從他的《眺農樓》詩中可以看出錢照的性情和詩風,很有些範成大田園詩的意境。
數聲牧笛響西東,稼穡艱難到眼中。
一代桑麻相掩映,天開圖畫是豳風。
錢照愛書,一處書香飄溢的書齋自是不可或缺的,好在沈德潛那座接待過乾隆皇帝的友於書屋還在,隻是屋漏梁傾,岌岌可危。佇立殘垣斷壁之間,可見那株古廣玉蘭濃蔭滴翠,一片生機,時值仲春,千葩萬蕊,滿園花光,錢照見了,自是唏噓不已。書屋在當年秋天便重葺一新,錢照特地去了趟蘇州經史巷,請吳縣狀元、時已辭官歸鄉正執掌紫陽書院的石韞玉老先生題寫齋名:友於書屋。
新園落成於次年三月既望,因錢照字端溪,便取名為“端園”。此時,正值園中新栽的牡丹花盛開,姚黃魏紫,繁豔嬌妍,錢照便在園中設宴,遍請瀆上詩家,曲水流觴,即景賦詩。錢照一人竟一氣嗬成寫下了三十首詩,而且全部采用了蘇東坡的《北台》詩韻。
每年清明,錢照都要開園放春,吸引了遠近的不少遊者,文人墨客更是聯翩而至,端園很快聞名吳中。一日,杭州詩人龔自珍從湖州坐船遍遊太湖名勝,由洞庭東山徑往木瀆,遊覽端園,寫下了“妙構極自然,意非人意造”的揄美之句,傳為佳話。詩人袁景瀾舉家踏青郊遊,曾慕名赴端園一遊,作詩一首紀念:“暖風吹散雨簾纖,園以端名結構嚴。簣覆庭山蹲虎豹,門喧村市集魚鹽。亭台此地宜鳴屟,楊柳今朝記插簷。令節攜家尋勝賞,踏青泥濕繡鞋尖。”
錢氏兄弟咫尺三園在瀆上風光了幾十年,錢端溪儼然瀆川詩壇領袖,整日與友人在園中詩酒唱和,怡然自樂。他還親手繪製了“端園十八景”,分別題詠,合編於他的《端園詩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