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絢爛花事(3 / 3)

清照的父親李格非,無論是才華還是氣節追求,在當時都是備受人們讚賞的。因此,李格非在汴京的朋友眾多,除去那些登門求教的士子、朝廷照麵的同僚,還有風雨同舟的交心好友張耒、晁補之。

一日,接連被貶官的晁補之到李格非家中做客,二人品詩論道,飲茶談心。無意之間,晁補之看到了李清照所作的詞文,婉約清新,很是喜歡。李格非見此情景,便急忙請求與委托,要晁補之做李清照的老師,來指導她讀書寫作,晁補之欣然答應。

說起這位李清照的老師晁補之,乃是生長在官宦之家、書香門第。他從小就受到家庭良好的文化熏陶,加上他聰敏強記,幼能屬文,日誦千言,故早負盛名。他與李格非一樣仰慕蘇軾的才華與為人,且為同鄉之宜,與張耒、黃庭堅、秦觀並稱“蘇門四學士”。

正像當年蘇軾賞識晁補之一樣,晁補之現在對李清照也是非常的器重與欣賞,他有一種直覺,覺得這樣的小小女子,將來必定在文壇上取得令人震驚的成就。

於是,在晁補之和父親李格非的指導下,清照的詩文長進很大。數月來的讀書讓李清照的藝術觸覺越發敏銳。

才華橫溢的清照甚至還大著膽子說古時的大詩人屈原實在是情思欠奉——因為她看到屈子在《離騷》中可以“扈江離與辟芷”、“紉秋蘭以為佩”,可以“製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然而群芳道盡,對這絕香絕美的桂花,卻吝嗇得不著點墨。

或許是年少氣盛,或許是有些小小的驕傲,其實當時的李清照還不知道,屈原並不如他所認為的那樣,他也還是有寫桂花的。

《離騷》中曾說“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又說“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其實,菌桂就是桂花的一種。但即便是少時的她錯了,又有何妨呢?誰又不曾有過年少輕狂、恃才傲物的時候呢?

鷓鴣天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隻香留。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羞,畫闌開處冠中秋。

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讀罷詞文,頓時覺得,李清照那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像極了這詞中怒放的桂花,暗紅,淡黃,顏色不一,但卻同樣散發著清新醉人的花香。

那美妙自在的時光,就像那雨後洗過的碧空,清朗而潔淨。

有時候不禁在想,詞中這一句“自是花中第一流”到底是在說桂花,還是在說她自己呢?或許是後者吧!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單一枯燥的文字,經過了李清照的組合,卻成了一首絕美奇妙的文詞,而這些讓人駐足品讀的詞句中,隱藏著清照少女心底裏那小小的得意與驕傲,畢竟,這些文詞詩賦是屬於她的王國,屬於她的精神世界。

年少輕狂的人都是有些自戀的,即便是這份自戀再怎樣的淺薄,再怎樣的狂妄,再怎樣的不羈,我們也還是會對那段時光懷念不已、終生難忘。因為那時的美好,將會是我們這一生都無法再擁有的至寶。而那些天真爛漫、自由自在的情愫也會隨著時光的逝去而倏爾遠逝,不知所蹤。

不知道是在一個秘密的季節,還是在一個被人忽略的時間,總之,青春終究是會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悄然逝去,不複重來。

春去夏來,草木濃綠,花兒爭豔。時光每一處的精雕細琢都逃不過她那顆敏感細膩的心。鳥兒的羽翅在逐漸變得豐滿,樹木的枝葉也在逐漸變得繁茂。

在這樣美好的季節裏,清照也逐漸地變得豐盈。每天清晨,當看見那溫暖清爽的第一縷陽光,她都能感受得到時光逝去的安然與靜謐。

歲月流逝,屬於少女的那些美好寄托與情懷就如同那落入溪流中的花瓣,默然無語,隨水而去。

4、文墨生香芳名傳

轉眼之間,就到了四月初八,早已升天的神佛還不能忘懷自己曾經在塵世降生的日子,也為在紅塵之中想升入天界的佛徒留下了一個一年一度的盛會。這一天,宋朝規模最大的相國寺迎來了空前的狂歡。李格非也暫時放下了繁忙的公務,帶著家人來到相國寺遊玩。

這一天,晴空萬裏,微風輕撫,細柳飄動,石榴初綻。相國寺中人山人海的熱鬧場麵同一路上的旖旎風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普天之下的僧尼道士都聚集在了這相國寺之中,京城之中的官宦商旅、男女老少也都空巷湧來,更有方圓百裏的信男信女,不辭辛苦的慕名趕來參加這一盛會。

宋朝聞名遐邇的相國寺有著十大鎮寺之寶,也叫做十絕,即大殿內的彌勒聖容,也就是曾經顯靈的慧雲所鑄的彌勒佛;太宗皇帝的禦書寺額和牌額;王溫重裝的金粉肉色聖容和善神;吳道子的文殊維摩像;李秀刻的佛殿障日九間;邊思順修造的排雲寶閣;石抱玉畫的擴過除災患變相;仿於震的天王像;環師畫的功德變;智嚴畫的因果人道位次圖。

李清照對這些書法精品、繪畫、雕塑都一一過目,心領神會。特別是在吳道子的畫和楊惠之的雕塑前,她屏氣肅立,細心觀摩。

李清照知道,要想留下傳世之作,就必須下常人難以想象的苦功。她默誦著梅堯臣的“和原甫同鄰幾過相國寺淨土院,因觀楊惠之塑吳道子畫,聽越僧琴,閩僧寫宋賈二公真”,默默地在吳道子畫像和楊惠之塑像麵前告誡自己:若想人上人,必須苦下功。

自從來到了京師之後,李清照的見識在逐漸的拓寬,思維也逐漸變得活躍,寫作的水平也在一天天的提高。正如春日裏感受到陣陣春風、場場春雨的春田,顯示出步步春生、日日春長的盎然春意,奇異新鮮的思緒就像蓬勃拔尖的春草春禾,在李清照的心中不斷生長、發芽。

書香世家的出身,獨特的環境氛圍,讓清照自小就受到了文學藝術的濡養,飽覽了家裏的藏書,文化的汁液將她澆灌得秀外慧中,一顆心也變得詩意起來。

李清照用那顆敏感詩化的心,悄悄地感受著周圍發生的一切,在內心中默默地尋覓著美好與純真。她寫詞作詩,見解獨特,慢慢地,她的才氣和她的詩文流傳到了大街小巷。她那優秀作品像春笛一樣在文人圈中跳躍回蕩,在東京城中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和驚喜。

“才女”一詞對於清照來說可謂是名副其實。在這樣如花般的年紀裏,她就已經顯示出過人的藝術才氣與文化功底。而這其中,作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詞”來說,這是她的魂,是她的情,是她的心。或許從她呱呱墜地的時候開始,“詞”就跟她的命運緊緊相連,不可分割。

她的詞,用愛來澆灌,她的詞,用情來嗬護。她的詞,無數次讓人們感動,也讓我感歎。女人似水,詩詞如花。李清照的一生,就是一朵花開的時間,而她澆灌的詩詞之花,也在千年的時光中慢慢綻開。

亦或許,這就是一種天意吧!她的宿命本應如此,注定和詞要結下不解之緣。

早些時候的一首《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已經被人們傳得沸沸揚揚,那激蕩的胸懷,執著地追求,飛動的形象,壯麗的畫麵,清新的風格和酣暢的節奏,另士大夫們以及文人墨客讚不絕口。

接著又一首《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像清風掠過浩瀚的湖麵,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焦點。

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那個時候的李清照,遠無憂愁,近無煩惱。雖是如此,到哪她那顆敏感的詩詞之心,還是能輕易地捕捉到這世間的憂愁與傷感。

看著樹下殘落滿地的繁花,清照的心裏覺得空落落的。其實潛藏的流逝細節,也隻不過是樹枯黃、花落去、燕歸來,一點點悲傷的情緒而已。而這情緒,卻抵不住日積月累,積少成多,最終還是使得倍感哀傷,即便是酣甜一覺過後,留下的也隻是淡淡的惆悵與茫然。

就如同李清照寫的這首詞一樣。

明明是雨點稀疏,晚風急猛,再加上醉酒貪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想讓人們忘記所有的煩惱與憂愁,哪怕隻是暫時的忘卻。然而即便如此,酣甜的閨中小姐李清照在迷迷蒙蒙中聽到了疾風驟雨肆虐的聲音,心中卻依然記掛著庭院裏開得正旺的海棠花,但那些甘醇的美酒化做微醺的醉意,到了清晨都還沒有消盡。

天明後依舊未睜眼,昨晚心中的忐忑便湧了上來。惺忪的喚了一聲外間的侍女,小丫頭聽聞便輕手輕腳的過來為小姐卷簾。

猶豫了一下,清照還是問道:“庭院裏的境況可還安好?”

侍女隨口回道:“雖然經過了一晚的風吹雨打,可院子裏的海棠依然和平常一樣。”

輕哼一聲,清照說道:“你可知道,那海棠定然已是綠葉繁茂、紅花凋零了!”

答案不一,也許是她錯了,也許是那位簾旁的侍女錯了。隻是究竟誰對誰錯,都已不在重要。因為這一幕絢爛的春之帷幕終究是隨著昨夜的風雨去了。

傷春懷春的詩詞實在是太多了,甚至很多都是相似的。而李清照的這首詞卻好似一出峰回路轉的戲劇,是那樣的獨一無二。

若是我們聲情並茂的誦讀,那景象就會立刻呈現在我們眼前。僅僅三十三個字,年少的清照便為我們勾勒出來一番生動的景象。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繁縟的修飾,如此的平白淺近就足以讓人們回味無窮,可才情卻不刻意外露。

後人中,有人評價李清照的這首詞:“有人物,有故事,有對白,有情緒。若非有生花妙筆,恐難以駕馭。”那句對白寫出了詩畫所不能道、傷春易春的閨中人複雜的神氣口吻,可謂“傳神之筆”。尤其是那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更是堪稱經典。

小小的清照,隻用了寥寥幾個字,便將那疾風驟雨之後殘花落地的傷感情景寫的栩栩如生,通透靈活,讓人有著仿佛自己身臨其境一般的奇妙感覺。

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曆越是心中在意的事,就越是憂心忡忡,忐忑不安。在經曆了這一夜的風雨摧殘之後,清照心知那庭院中的海棠定是殘紅狼藉。

她不忍心親眼見到這如此殘敗的景象,可是心中卻又懷著僥幸的期待,正因如此的心境,清照便忐忑的試問著卷簾的侍女。一個“試”字真的是用的如此的動人,這一個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試”字直直的戳中了人們的心窩。

那害怕聽到海棠凋落的消息,卻又不由自主關心花事的曲折心理,描繪的如此貼切深刻,仿佛如我們也親身經曆過一般。

如此愛花的少女心境,是否有人知道,有人了解?

愛花的人,大抵如此。為花而喜,為花而悲、為花而醉、為花而嗔。我們的清照,因為感受到了花的柔弱而飲酒酣醉,又因為殘花凋零而讓自己躊躇迷茫。又不相信的“試問”,到再次反問,這層層的感情遞進,直把那惜花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若不是自己因為酒醉而酣睡,或許清照會起床披衣,為那庭院裏飽受風雨摧殘的海棠尋找一個法子來避風遮雨。年少的李清照,豁達、敏感、豪氣。她熱愛生活,向往自然。她把自己也融入這大自然之中,大時空裏。

在這一時期,初露尖尖角的李清照還有一首作品——《雙調憶王孫》:

雙調憶王孫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春去秋來,四季輪換,年複一年地循環著,重複著。幾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過後,秋天就這麼的來了。

匆匆地從荷塘走過,隻輕掃一眼便看見滿池塘的荷葉不在似從前那樣清新嫵媚。荷葉漸漸枯去了,荷塘裏蓮蓬一片,細長的柄托舉著一個個小鈴鼓似的小腦袋,在荷葉間伸長著脖子,好奇地向四周張望著。那枝幹似乎承受不住蓮蓬的重量,把身子歪向了一邊,顯得是那樣的慵懶,也算是把秋季詮釋得淋漓盡致了。

這個時候的李清照,既沒有離情別緒,又不傷時歎世,如此一位純真無邪的京城官宦小姐,還沒有感受到世間的酸甜苦辣、人生的額悲歡離合。

雖說蓮荷枯老,再不似往日的風姿卓越,妖嬈嫵媚,然而藍天碧水,一望無垠,瀲灩湖水,點翠秋嵐,清廓的明山秀水,讓李清照的心胸開闊的如同浩瀚的萬裏晴空,爽朗的如同憑虛禦風的仙子,也正應了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

純真可人的清照把自己的愉悅和眷戀融入這水光山色之中,彈出了一首輕鬆爽朗的心曲,讓鷗鷺來傳達對悲秋的不滿。

就在這寧謐安靜的季節,就在這夾雜著憂傷與甜蜜的雨後,溫婉純情的李清照為我們在詩詞的曆史畫卷上留下了華美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