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進守備府續舊迎新 開大酒樓賺錢買情(2 / 3)

春梅這才同意:“既是好,了這家子的吧。”

薛嫂便去葛員外家通信兒,葛員外家知是守備府裏,情願做親,又使一個張媒婆同說媒。春梅這裏備了兩抬茶葉、喜餅、羹果,教孫二娘坐轎子往葛員外家插定女兒,帶戒指兒。

孫二娘回來對春梅說:“果然好一個女子,生得一表人材,如花似朵,人家又相當。”

春梅這裏擇定吉日,納彩行禮,十六盤羹果茶餅、兩盤上頭麵、兩盤珠翠、四抬酒、兩牽羊、一頂髻、全副金銀頭麵簪環之類、兩件羅緞袍兒、四季衣服,其餘又有綿花布絹、二十兩禮銀。陰陽生擇在六月初八日準娶過門。

春梅先問薛嫂兒:“她家那裏有陪床使女沒有?”

薛嫂道:“床帳妝奩、描金箱櫥都有,隻沒有使女陪床。”

春梅道:“咱這裏買一個十三四歲丫頭子,與她房裏使喚,掇桶子倒水方便些。”

薛嫂道:“有兩個人家賣的丫頭子,我明日帶一個來。”

次日,薛嫂果然領了一個丫頭,說:“商人黃四家兒子房裏使的丫頭,今年才十三歲。黃四因用下官錢糧,和李三家,還有咱家出去的保官兒,都為這樁官事,拿在監裏追贓。監了一年多,家產盡絕,房兒也賣了。李三先死,拿兒子監著。咱家保官兒那兒子僧寶兒如今流落在外,與人家跟馬哩。”

春梅問:“是來保?”

薛嫂道:“他如今不叫來保,改了名字,叫湯保了。”

“這丫頭是黃四家丫頭,要多少銀子?”

“隻要四兩半銀子,緊等著要交贓去。”

“什麼四兩半,與他三兩五錢銀子留下吧。”

春梅說了,拿出三兩五錢雪花官銀,寫了文書,買將丫頭來,改了名字,喚做金錢兒。

六月初八,春梅打扮珠翠鳳冠,穿通袖大紅袍兒,束金鑲碧玉帶,坐四人大轎,鼓樂燈籠,娶葛氏女子,奠雁過門。陳經濟騎大白馬,揀銀鞍轡,青衣軍牢喝道,頭上簪著兩枝金花。到守備府中,新人轎子落下,戴著大紅銷金蓋袱,添妝含飯,抱著寶瓶,進入大門。陰陽生引入畫堂,先參拜家堂,然後歸到洞房。春梅安他兩口兒坐帳,然後出來。陰陽生撒帳畢,打發喜錢出門,鼓手都散了。經濟與這葛翠屏小姐坐了回帳,騎馬打燈籠,往嶽丈家謝親,吃得大醉而歸。

晚夕,女貌郎才,未免燕爾新婚,交媾雲雨。經濟與這葛氏小姐倒且是合得著,兩個被底鴛鴦,帳中鸞鳳,如魚似水,合巹歡娛。

三日完飯,春梅在府廳後堂張筵掛彩,鼓樂笙歌,請親眷吃會親酒。從此,每日春梅吃飯,必請他兩口兒同在房中一處吃,彼此以姑妗稱之,同起同坐。丫頭養娘,家人媳婦,誰敢道個不字?春梅收拾了西廂房三間與他們做房,裏麵鋪著床帳,翻得雪洞般齊整,垂著簾幃。外邊西書院是經濟書房,裏麵也有床榻、幾席、古書,並守備往來書柬、拜帖。各處遞來手本、揭帖,都打他手裏過,或登記簿籍,或禦使印信,筆硯文房都有,架閣上堆滿書籍。春梅不時常來到書院中,和經濟閑坐說話。兩人暗地交情,非止一月。

喜信傳來,周守備和張知府領人馬征剿梁山泊賊王宋江,三十六人,萬餘草寇,都受了招安,地方平複。朝廷加升張叔夜為都禦史和山東安撫大使,升周秀為濟南兵馬製置,管理分巡河道,提察盜賊。部下從征有功人員,各升一級。陳經濟名字帶在軍門,升為參謀之職,月給米二石,冠帶榮身。守備十月中旬領了敕書,率領人馬來家,先使人來報與春梅家中知道。

春梅滿心歡喜,使陳經濟與張勝、李安出城迎接。家中廳上,排設酒筵,慶官賀喜,官員人等來拜賀送禮者,不計其數。

守備下馬,進入後堂,春梅、孫二娘接著。參拜已畢,陳經濟換了衣巾,就穿大紅員領,頭戴冠帽,腳穿皂靴,束著角帶,和新婦葛氏兩口兒拜見。守備見好個女子,賞了一套衣服,十兩銀子打首飾。

晚夕,春梅和守備在房中飲酒,未免敘些家常事務。春梅道:“為我兄弟娶媳婦,又費了許多東西。”

守備道:“哎呀,你也隻這個兄弟,投奔你來,無個妻室,不成個前程道理。就便費了幾兩銀子,不曾為了別人。”

春梅道:“你今又替他掙了這個前程,足以榮身,夠了。”

守備道:“朝廷旨意下來,不日我往濟南府到任。你在家看家,打點些本錢,教他搭個主管,做些大小買賣。三五日教他下去查算帳目一遭,賺得些利錢來,也夠他攪計。”

春梅道:“你說得也是。”

周守備在家隻住了十天,到十一月初旬時分,收拾起身,帶領張勝、李安前去濟南赴任,留周仁、周義看家。陳經濟送到永福寺方回。

過了數日,春梅便把守備的話對經濟說了。經濟聽言,滿心歡喜。一天,正打街前走著,尋覓主管夥計,不料撞遇舊時朋友陸二郎陸秉義。二人敘禮,各說別後之事。

陸秉義告訴陳經濟:“楊大郎那廝拐了你的貨物,如今搭了個謝三郎做夥計,把臨清碼頭謝家大酒樓開起來,又收錢放債,與四方趁熟窠子娼門人使,好不獲得大利息。”

經濟道:“我正要找尋這廝。去年曾見他一次,他反麵無情,打我一頓,被一朋友救了。我恨他入於骨髓!”於是拉陸二郎入路旁一酒店內,兩人上樓吃酒。又道:“如何處置他,出我這口氣?”

陸秉義道:“常言說得好: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咱如今將理和他說,他必然不肯。這廝現在一個舊朋友也不認了。不見棺材不下淚。小弟有一計策:哥也不消做別的買賣,隻寫一張狀子,把他告了,追出你貨物銀子來,就奪了這座酒樓。再添上些本錢,和謝三郎合夥,等我來幫你掌櫃發賣,謝三郎主管,哥哥,你三五日下去走一遭,查算帳目。管情一個月,你穩拍拍的有百十兩銀子利息,強如做別的生意。”

經濟聽了,正合在心意上,忙與陸秉義作揖,說道:“賢弟,你說的正是。我到家就對我姐夫和姐姐說。這買賣成了,就安賢弟同謝三郎做主管。”

當下,兩人吃了酒,下了樓來。經濟付了酒錢,吩咐陸二郎說:“陸二哥,兄弟,千萬謹言,有事我請你去。”

陸二郎道:“我知道。”

經濟回家,一五一十對春梅說了。

春梅道:“怎奈他爺不在,如何理會?”

老家人周忠在旁說道:“不打緊,等舅寫了一張狀子,該拐了多少銀子貨物,拿爺個拜帖兒,都封在裏麵。等小的送與提刑所兩位官府案下,把這姓楊的拿去衙門中,一頓夾打追問,不怕那廝不拿出銀子來。”

經濟大喜,立即著手辦好,就使周忠送到提刑所去。提刑所何千戶與張二官千戶見了,自恁要做分上,即便批行,差委緝捕番捉,往臨清拿楊光彥楊大郎去。又回了個拜帖,付與周忠,說道:“到家多上覆你爺、奶奶,待我這裏追出銀兩,伺候來領。”

不上兩日,提刑緝捕觀察番捉便把楊大郎連同他那兄弟楊二風都拿到了清河縣城裏的衙門裏來。兩位官府依據陳經濟狀子審問,一頓夾打,監禁數日,追出三百五十兩銀子、一百桶生眼布,其餘酒店中家火共算了五十兩。陳經濟狀上告著九百兩,還差三百五十兩,把房兒賣了五十兩,家產盡絕。

這陳經濟便和謝三郎合夥,開起這大酒樓來。春梅又打點出五百兩本錢,共湊了一千兩之數,委付陸秉義做主管,重新把酒樓裝修,油漆彩畫,闌幹灼耀,棟宇光新,桌案鮮明,酒肴齊整。開張這日,鼓樂喧天,笙簫雜奏,招集往來客商,四方遊妓。陳經濟宰豬祭祀燒紙。

經濟心中高興,走上樓來,隻見大酒樓上周圍都是推窗亮格,綠油闌幹。四望雲山疊疊,上下天水相連。正東看,隱隱青螺堆岱嶽;正西瞧,茫茫蒼霧鎖皇都;正北觀,層層甲第起朱樓;正南望,浩浩長淮如素練。樓上下有百十座閣兒,處處舞裙歌妓,層層急管繁弦。說不盡肴如山積,酒若波流。於是,從這正月半頭開張起,一日也發賣三五十兩銀子,都是謝三郎和陸秉義眼同經手,櫃上掌管。經濟三五日騎頭口,小廝喜兒跟隨,往臨清來算帳一次。來了,陸秉義和謝三郎在樓上收拾一間幹淨閣兒,鋪陳床帳,安放桌椅,擺設酒席,叫四個好出色粉頭相陪,那量酒的陳三兒往來伏侍。

漸次進入三月,春光明媚,景物芬芳,翠依依槐柳盈堤,紅馥馥杏桃燦錦。一日,陳經濟來算帳,在樓上搭伏定綠闌幹,看那樓下景致,忽見河邊泊著兩隻船,船上載著許多箱籠桌凳家火,四五個人正搬入樓下空屋裏來。船上有兩個婦人,一個中年婦人,長挑身材,紫膛色;一個年少婦人,搽脂抹粉,生得白淨標致,約有二十多歲,也正下船走入屋裏來。

經濟連忙下樓問謝主管:“此是什麼人?不問情由,擅自搬入我屋裏來。”

謝主管道:“此是兩個東京來的婦人,投親不著,一時間無處尋房住,央此間鄰居範老來說,暫住兩三日便去。正欲報知官人,不想官人來問。”

經濟正欲發怒,隻見那年小婦人斂衽上前,望經濟深深地道了個萬福,告說:“官人息怒。非幹主管之事,是奴家大膽,一時出於無奈。不及先來宅上稟報,望乞恕罪。容略住得三五日,拜納房金,就便搬去。”

經濟見這小婦人會說話兒,隻顧上上下下把眼看她。那婦人一雙星眼,斜盼經濟。兩情四目,不能定神。經濟口中不言,心內暗道:“倒像哪裏會過,這般眼熟。”

旁邊那長挑身材中年婦人已是定睛看著經濟多時,說道:“官人,你莫非是西門老爺家陳姑夫麼?”

陳經濟吃了一驚,脫口問道:“你怎的認得我?”

那婦人道:“不瞞姑夫說,奴是舊夥計韓道國渾家,這個就是我女孩兒愛姐。”

經濟這才認出這婦人是王六兒,便問道:“你兩口兒不在東京麼?如何來這裏?你老公在哪裏?”

王六兒道:“在船上看家火。”

經濟急忙令陳三兒去請來相見。

韓道國走來作揖,已是鬢發斑白了,因說起:“朝中蔡太師、童太尉、李右相、朱太尉、高太尉、李太監六人,都被太學國子生陳東上本參劾,後被科道交章彈奏倒了,聖旨下來,拿送三法司問罪,發煙瘴地麵永遠充軍。太師兒子禮部尚書蔡攸處斬,家產抄沒入官。我等三口兒各自逃生,投到清河縣我兄弟那裏。他已把房兒賣了,流落不知去向。三口兒雇船從河道中來,不想在此撞遇姑夫,三生有幸。姑夫今還在那邊西門老爺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