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激
大臣之俗,特以牘書不報,小期會不答耳,以為大故,不可矣。天下之大指舉之,而激俗流失,世壞敗矣,因恬弗知怪,大故也。如刀筆之吏,務在筐箱,而不知大體,陛下又弗自憂,故如此哉。
夫邪俗日長,民相然席於無廉醜,行義非循也,豈為人子背其父,為人臣因忠於君哉?豈為人弟欺其兄,為人下因信其上哉?陛下雖有權柄事業,將何寄之?管子曰:“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醜。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無識人也,則可:使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不可為寒心?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無製度,棄禮義,捐廉醜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乎否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剄大父矣,賊大母矣,踝嫗矣,刺兄矣。盜者慮探柱下之金,掇寢戶之簾,攓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拾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乘傳而行諸侯,此其無行義之尤至者已。其餘猖蹶而趨之者,乃豕羊驅而往,是類管子謂四維不張者與,竊為陛下惜之。
以臣之意,吏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時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移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弗為不立,不植則僵,不循則壞。秦滅,四維不張,故君臣乖而相攘,上下亂僭而無差,父子六親殃僇而失其宜,奸人並起,萬民離畔,凡十三歲而社稷為墟。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冀幸,而眾下疑惑矣。豈如今定經製,令主主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無所冀幸,群眾信上,而不疑惑哉。此業一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製不定,是猶渡江河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也,船必覆矣。悲夫!備不豫具之也,可不察乎!
時變
秦國失理,天下大敗,眾揜寡,知欺愚,勇劫懼,壯淩衰,攻擊奪者為賢,貴人善突盜者為忻,諸侯設諂而相飭,設輹而相紹者為知,天下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振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
今者何如?進取之時去矣,幷兼之勢過矣,胡以孝弟循順為?善書而為吏耳,胡以行義禮節為?家富而出官耳,驕恥偏而為吏祭尊,黥劓者攘臂而為政,行惟狗彘也,苟家富財足,隱機盱視而為天子耳。唯告罪昆弟,欺突伯父,逆於父母乎?然錢財多也,衣服循也,車馬嚴也,走犬良也,矯誣而家美,盜賊而財多,何傷?欲交,吾擇貴寵者而交之:欲勢,擇吏權者而使之。取婦嫁子,非有權勢,吾不與婚姻,非貴有戚,不與兄弟,非富大家,不與出入,因何也?今俗侈靡,以出相驕,出倫踰等,以富過其事相競。今世貴空爵而賤良,俗靡而尊奸富。民不為奸而貧,為裏罵:廉吏釋官,而歸為邑笑:居官敢行奸而富,為賢吏:家處者犯法為利,為材士。故兄勸其弟,父勸其子,則俗之邪至於此矣。
商君違禮義,棄倫理,幷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秦人有子,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假父耰鉏杖彗耳,慮有德色矣:母取瓢碗箕帚,慮立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並踞。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睨。其慈子嗜利,而輕簡父母也,念罪非有倫理也,其不同禽獸懃焉耳。然猶幷心而赴時者,曰功成而敗義耳。蹶六國,兼天下,求得矣,然不知反廉恥之節,仁義之厚,信幷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凡十三歲而社稷為墟,不知守成之數,得之之術也。悲夫!
瑰瑋
天下有瑰政於此,予民而民愈貧,衣民而民愈寒,使民樂而民愈苦,使民知而民愈不知避縣網,甚可瑰也。今有瑋術於此,奪民而民益富也,不衣民而民益暖,苦民而民益樂,使民愈愚而民愈不罹縣網。陛下無意少聽其數乎?
夫雕文刻鏤,周用之物繁多,纖微苦窳之器,日變而起,民棄完堅,而務雕鏤纖巧,以相競高。作之宜一日,今十日不輕能成:用一歲,今半歲而弊。作之費日挾巧,用之易弊。不耕而多食農人之食,是天下之所以困貧而不足也。故以末予民,民大貧:以本予民,民大富。
黼黻文繡纂組害女工,且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方且萬裏,不輕能具,天下之力,勢安得不寒?世以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於俗願,其所未至,以相競高,而上非有製度也。今雖刑餘鬻妾下賤,衣服得過諸侯,擬天子,是使天下公得冒主,而夫人務侈也。冒主務侈,則天下寒而衣服不足矣。故以文繡衣民,而民愈寒,以褫民,民必暖,而有餘布帛之饒矣。
夫奇巧末技商販遊食之民,形佚樂而心縣愆,誌苟得而行淫侈,則用不足而蓄積少矣。即遇凶旱,必先困窮迫身,則苦饑甚焉。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則天下各食於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民安性勸業,而無縣愆之心,無苟得之誌,行恭儉蓄積,而人樂其所矣,故曰苦民而民益樂也。
世淫侈矣,飾知巧以相詐利者為知士,敢犯法禁昧大奸者為識理,故邪人務而日起,奸詐繁而不可止,罪人積下眾多而無時已。君臣相冒,上下無辨,此生於無製度也。今去淫侈之俗,行節儉之術,使車輿有度,衣服器械各有製數。製數已定,故君臣絕尢,而上下分明矣。擅退則讓,上僭者誅,故淫侈不得生,知巧詐謀無為起,奸邪盜賊自為止,則民離罪遠矣。知巧詐謀不起,所謂愚,故曰使愚而民愈不罹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