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的三個弟弟(1)(2 / 2)

1937年,我和文藻剛從歐洲回來,“七七”事變就發生了。我們在燕京大學又呆了一年,就到後方雲南去了。我們走的那一天,父親在母親遺像前燒了一柱香,保佑我們一路平安。那時傑弟在南京,楫弟在香港,隻有涵弟一人到車站送我們,他仍舊是淚汪汪地,一語不發,和當年我赴美留學時一樣,他沒有和傑、楫一道到車站送我,隻在家裏窗內淚汪汪地看著我走。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對傷離惜別的悲痛的眼睛!

我們離開北京時,倒是把文藻的母親帶到上海,讓她和文藻的妹妹一家住在一起。那時我們對雲南生活知道的不多,更不敢也不能拖著父親和涵弟一家人去到後方,當時也沒想到抗戰會抗得那麼長,誰知道匆匆一別遂成永訣呢?!

1940年,我在雲南的呈貢山上,得到涵弟報告父親逝世的一封信,我打開信還沒有看完,一口血就湧上來了I……大人近二年來,瘦了許多,這是我感到傷心而不敢說的……誰也想不到他走的那樣快……大人說:“伊哥住址是呈貢三台山,你能記得嗎?”我含淚點首……晨十時德國醫陳義大夫又來打針,大人喘仍不止,稍止後即告我:“將我的病況,用快函寄上海再轉香港和呈貢,他們三人都不知道我病重了……”這時大人麵色蒼白,汗流如雨,又說:“我要找你媽去!”……大人表示要上床睡,我知道是那兩針嗎啡之力,一時房中安靜,窗外一滴一滴的雨聲,似乎在催著正在與生命掙紮的老父,不料到了早晨八時四十五分,就停了氣息……我的血也冷了,不知是夢境?是幻境?最後責任心壓倒了一切,死的死了,活的人還得活著幹……他的第二封信,就附來一張父親靈堂的相片,以及他請人代擬的文藻吊我父親的挽聯:分為半子,情等家人,遠道那堪聞噩耗

本是生離,竟成死別,深閨何以慰哀思信裏還說“聽說你身體也不好,時常吐血,我非常不安……弟近來亦常發熱出汗,疲弱不堪,但不敢多請假,因請假多了,公司將取消食糧配給……華妹一定要為我訂牛奶,勸我吃雞蛋,但是耗費太大,不得不將我的提琴托人出售,因為家裏已沒有可賣之物……一切均虧得華妹操心,這個家真虧她維持下去……孩子們都好,都知吃苦,也都肯用功讀書,堪以告慰,但願有一天苦盡甜來……”

這是涵弟給我的末一封信了。父親是1940年8月4日8時45分逝世的。涵弟在敵後的一個公司裏又挨了四年,我也總找不到一個職業使他可以到後方來。

他貧病交加,於1944年也逝世了!他最愛的也是最聰明的女兒宗蓮,就改了名字和同學們逃到解放軍區,其他的仍守著母親,過著極其艱難的日子……

我的這個最聰明最盡責、性情最沉默、感情最脆弱的弟弟,就這樣在敵後勞苦抑鬱地了此一生!

關於能把三個弟弟寫在一起的事:就是他們從小喜歡上房玩。北京中剪子巷家裏,緊挨著東廂房有一棵棗樹,他們就從樹上爬到房上,到了北房屋脊後麵的一個旮旯裏,藏了許多他們自製的玩意兒,如小鉛船之類。房東祈老頭兒來了,看見他們上房,就笑著嚷:“你們又上房了,將來修房的錢,就跟你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