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的三個弟弟(1)(1 / 2)

冰心

我和我的弟弟們一向以弟兄相稱。他們叫我“伊哥”(伊是福州方言“阿”的意思)。這小名是我的父母親給我起的,因此我的大弟弟為涵小名就叫細哥(“細”是福州方言“小”的意思),我的二弟為傑小名就叫細弟,到了三弟為楫出生,他的小名就隻好叫“小小”了!

說來話長!我一生下來,我的姑母就拿我的生辰八字,去請人算命,算命先生說:“這一定是個男命,因為孩子命裏帶著‘文曲星’,是會做文官的。”算命紙上還寫著有“富貴逼人無地處,長安道上馬如飛”。這張算命紙本來由我收著,幾經離亂,早就找不到了。算命先生還說我命裏“五行”缺“火”,於是我的二伯父就替我取了“婉釜”的大名,“婉”是我們家姐妹的排行,“整”字上麵有兩個“火”字,以補我命中之缺。但祖父總叫我“釜官”,和我的堂兄們霖官、儀官等一樣,當做男孩叫的。而且我從小就是男裝,一直到1911年,我從煙台回到福州時,才改了女裝。伯叔父母們叫我“四妹”,但“墼官”和“伊哥”的稱呼,在我祖父和在我們的小家庭中,一直沒改。

我的三個弟弟都是在煙台出生的,“官”字都免了,隻保留福州方言,如“細哥”、“細弟”等等。

我的三個弟弟中,大弟為涵是最聰明的一個,十二歲就考上“唐山路礦學校”的預科(我在《離家的一年》這篇小說中就說的是這件事)。以後學校遷到北京,改稱“北京交通大學”。他在學校裏結交了一些愛好音樂的朋友,他自己課餘又跟一位意大利音樂家學小提琴。我記得那時他從東交民巷老師家回來,就在屋裏練琴,星期天他就能繼續彈奏六七個小時。他的朋友們來了,我們的西廂房裏就弦歌不斷。他們不但拉提琴,也彈月琴,引得二弟和三弟也學會了一些中國樂器,三弟嗓子很好,就帶頭唱歌(他在育英小學,就被選入學校的歌詠隊),至今我中午休息在枕上聽收音機的時候,我還是喜歡聽那高亢或雄渾的男歌音!

涵弟的音樂愛好,並沒有幹擾他的學習,他尤其喜歡外語。1923年秋,我在美國沙穰療養院的時候,就常得到他用英文寫的長信。病友們都奇怪說:“你們中國人為什麼要用英文寫信?”我笑說:“是他要練習外文並要我改正的緣故。”其實他的英文在書寫上比我流利得多。

1926年我回國來,第二年他就到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去學“公路”,回國後一直在交通部門工作。他的愛人楊建華,是我舅父楊子敬先生的女兒。他們的婚姻是我的舅舅親口向我母親提的,說是:“姑做婆,賽活佛。照現在的說法,近親結婚,生的孩子一定癡呆,可是他們生了五個女兒,卻是一個賽似一個地聰明伶俐。(涵弟是長子,所以從我們都離家後,他就一直和我父親住在一起。)至今我還藏著她們五姐妹環繞著父親的一張相片。她們的名字都取的是花名,因為在華妹懷著第一個孩子時,我父親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老人遞給他一張條子,上麵寫著“文郎俯看菊陶仙”,因此我的大侄女就叫宗菊。“宗”字本來是我們大家庭裏男孩子的排行,但我父親說男女應該一樣。後來我的一個堂弟得了一個兒子,就把“陶”字要走了,我的第二個侄女,隻好叫宗仙。以後接著又來了宗蓮和宗菱,也都是父親給起的名字。當華妹又懷了第五胎的時候,她們四個姐妹聚在一起禱告,希望媽媽不要生個男兒,怕有了弟弟,就不疼她們了。宗梅生後,華妹倒是有點失望,父親卻特為宗梅辦了一桌滿月酒席,這是她姐姐們所沒有的,表示他特別高興。因此她們總是高興地說:“爺爺特別喜歡女孩子,我們也要特別爭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