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要回廣東去了,我沒有把我們因為他的緣故而演出的悲劇告訴他,也沒有送他上車,隻在他向我告別的一刹那,告訴他永遠不要給我來信,我們的友誼關係從此斷絕了!當然,他是聰明人,一定能了解我說這話的意義和苦衷,他真的再也不來信了。
眼看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我知道孩子快要出世了,心裏萬分焦灼。
為了孩子,我應該先預備一點錢,所以托雲章在大名女師找了個國文教員的位置,那時她是女師的校長。檢查身體的醫生,極力反對我去大名,她說隻差兩三個月就要生產了,路上的顛簸,一定使胎兒受不住,說不定有小產的危險。
於是我寫信給奇,要他代替我去掙幾個錢回來養孩子,而且這也是作父親應盡的義務;沒想到暑假回家,他隻剩下三十元交給我,試問,這點點錢能夠做什麼用呢?
他回到北平的第二天,孩子出世了,是~個美麗的女孩,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一張小小的嘴,哭起來時,聲音特別宏亮。起初他很高興,每天來看我,都要親自交給我一封粉紅色的信,打開一看,有時是一首詩;有時是一封情書。
隔床躺著的張太太,有一天她帶著羨慕的口吻對我說:
“這麼年輕的一個學生,我還以為是你的弟弟;誰知還是孩子的爸爸。”
我微笑了,我感到幸福而驕傲。我們過去的誤會,都在孩子的哭聲中消滅了,從此我們隻有快樂的日子過了吧,我祈禱著。
回到家了,生活突然來了一個轉變,為了那三十元早已用完,我連該吃的雞和蛋也不能得到了。沒有錢雇女工,自己的髒衣服和孩子的尿布,隻好全由自己洗;做飯掃地的工作,當然全靠自己動手。由於營養不良,我的奶水一天比一天清淡,孩子因為吃不飽,整日整夜哭鬧;沒法,隻好去買罐代乳粉來喂她。
是我病倒後的第二天晚上,我請求奇在11點鍾的時候,來衝代乳粉給孩子吃;他因貪戀打牌的緣故,早已忘了這件事。孩子哭得連隔院的人都聽到了,我又打發隔壁的楊媽和士楷去叫了他兩次,他居然置之不理。
究竟是女人心軟,士楷走來衝了一碗代乳粉,不知是衝的太淡,還是孩子有意淘氣,她竟一口也不喝,就一直哭了兩個多鍾頭才疲倦地睡去。當晚我寫了封很長的信給奇,請求他為了可憐孩子,暫時把牌犧牲一下;我還以為他會向我道歉,那知隻在信的後麵批了這麼一句:“此後不再打牌了。”
究竟不知是什麼緣故,奇的精神越來越不高興,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冷淡了。
我不敢望他這冷鐵一般的麵孔,當他和別人談話的時候,總是滿臉笑容;而一到了我的麵前,似乎我就變成他的敵人了!無論和他談什麼,他總是皺眉頭,勉強地敷衍著。最奇怪的,一到晚上,他常常坐到十二點鍾或一點鍾還不睡,有時呆坐,有時聽到筆尖觸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可是不到十分鍾,又聽到他把低撕成碎片的聲音。幾次我想偷偷地拾起這些碎紙來看,是否是他寫給我要和我決裂的信;然而為了怕更惹起他的反感,我隻好忍耐著不去理會。
無論我怎樣苦苦地求他早睡,他隻答應一聲:“晤……”我每晚都希望他在未入侵以前來看我一次,或者瞧瞧孩子的睡像也好;然而每次都使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