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芬先生一一紀念大哥祖芬(1 / 2)

黃苗子

我媽媽生下兄弟姊妹共十多人,大哥黃祖芬出生於清光緒末年,正是孫中山等領導的反清革命潮流澎湃之際,先父冷觀先生,在香山(後改中山)縣奔走革命,大哥即勤助母親,操持家務。父親遭袁世凱爪牙、廣東督軍龍濟光速獄,大哥還是青年,四出奔走。後來父親出獄到香港任《大光報》主編,大哥得以就讀華仁書院,結業後留校任教。同時兼任父親所辦的中華中學英文課。

其時父親以勞瘁致疾,經常臥病,家務校務,逐漸由大哥肩負這副擔子,其時二哥英年早逝,四哥為了憤恨日寇侵略,離開香港,經延安派赴晉冀察邊區,最後在敵人5月掃蕩下壯烈犧牲。我在1932年淞滬抗日戰爭時期就已到了上海。其他弟妹的衣合教育,都是母親和祖芬操心。由於大哥早年就飽經風霜,所以他個性沉默,克儉克勤,一生忠於教育事業,勤懇培育下一代,讀書之外,沒有其他嗜好。如果說一個人一輩子結下一筆總賬是:給予人的多,取諸人的少,那麼祖芬就是這樣一位典範,而這種人,往往又是不大被人注意的。

大哥祖芬逝世,我因遠在澳洲,無法來香港奔喪。現在已過數月,從親友來的電傳及剪報中,知道悼念儀式、喪葬等事已經完畢,給自己記下一點哀思,向國內朋友介紹一點他的生平事跡,我想,還是必要的。

我個人覺得一個人的生死,並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無須驚動社會,我曾經半開玩笑(其實是很認真的)寫下兩次“遺囑”公之於世,大致是:不搞追悼會,不出喪,不發“訃聞”,不要骨灰盒,不留骨灰等等。但這僅是我個人對自己身後的處理方式,我自然也尊重別人和自己親友的方式。這次的追悼儀式,聽說親朋學生,約有一千多人(當然絕大部分應是他的學生),可見一個好人離開這個世界,舍不得他的人還是不少的。

大哥在我們父親冷觀先生生前創辦的中華中學教書多年,1938年父親逝世後,他接著主持中華中學。日寇侵港時一度在廣西柳州籌辦複校,不久柳州淪陷,辛勤籌劃的學校就隨之蕩然。日寇投降後,大哥回港恢複了中華中學,直到70年代,中華中學又改為育華中學,他為香港的教育事業,奮鬥了一輩子。

說大哥奮鬥了一輩子,這不是空話,二三十年代,在香港主持一家私立學校是十分艱苦的。學費抵不上物價,年初收入的學費,馬上要還去年韻欠債。

家中經常一貧如洗。甚至靠母親做點心補貼。大哥不愛交遊,不近權貴,全心全意地把心思放在教好學生做人向學、讀書明理。他可以說是教書之外,什麼嗜好都沒有的“完人”。(現在已九十餘高齡、抗戰初期在香港曾和祖芬有來往的文藝界前輩夏衍,當年曾戲稱祖芬為“萬世師表”。)

教師和學生,都親切地稱祖芬為“芬先生”或“黃校長”,黃校長是始終受到尊敬的。我曾對朋友說:我哥哥是陶淵明筆下的“五柳先生”,他“閑靜少言,不務名利”。這“不務名利”的背後,有一股力量在支持他“首先是教育家的“身教”,對同事、對學生以身作則;其次是當年殖民地氣息濃重的香港,激發他的愛國情緒,日寇的侵略,更使他明白一個教育家的沉重擔子,他孜孜於教育青年,目的是讓後一代明白,自己的“小我”之外,更重要的還有一個國家民族的“大我”,大我富強康盛,小我也就無上光榮。否則黑頭發黃皮膚,到哪裏也隻是個二等、三等公民。他不久前曾說過,若能活到“九七”,親見英國國旗在香港降下,是人生一大快事。“芬先生”一心放在教育上,名利,至少在一位教育工作者,是不分心去“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