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
與咱天津關係密切的畫家之中,不能不提錢吉生。如果你到楊柳青石家大院,進了年畫展廳,其迎麵正牆的中央,所懸的那一幅,正是他的佳作。自然他並非隻畫年畫供與木板套色印製之用,但楊柳青確實保存了不少這種木板年畫。他對天津年畫的獨特風格造詣,有重要的貢獻與影響。可惜現在想尋他的痕跡,卻已十分困難,提起他的文章,似乎也同他的畫一樣難得了。這原因何在?我自己與問別人,也都說不太清。世上說不清的事很多很多,何況一個錢吉生乎,也就不必“研究”了。
我與亡兄祜昌(我的四哥),自幼酷喜錢繪,愛他那清瘦脫俗的人物,襯著屋宇草樹,一筆塵鄙之氣皆無一一還不止此,他最吸引我們的除了他畫在紙上的線條、色彩、景象……,還有一種奇特的清寒秀潤之氣,撲人眉宇,溢於紙上!我們很奇怪,他這股清氣由何而生?又是怎樣用手“傳”到紙上去的?
我與四兄非常迷他的畫。我們常常臨摹習繪。在津沽之地,凡能到之店鋪或人家,無處不留神看看有無錢繪的蹤影。
有一次,晚間同遊天祥市場,在一家店內看到了珍寶!一一記得像硬木四扇插屏,每扇“開光”三框,每框內鑲著一幅精繪《紅樓夢》人物,錢吉生!
我們倆驚呆了。徘徊不能離去,可是祜兄是個小職員,我是個窮學生,怎麼想也沒可得之理。多少年後,提起來還共同讚歎惋惜:不知落於何處?命運如何?那比印出來的《楊柳青年畫》內附印的紅樓畫要好得多。以後再不可能有此奇遇了!
又有一次,祜昌在天祥舊書店買得了一部錢慧安插圖的《聊齋》,雖然書品不佳(有光薄紙、印製不精),可是錢畫全部插圖的小說此為僅見,仍然是個罕遇的珍品。此書後來也因故失去了。我多年來留心,在京城舊書店攤上,再也沒有它的影子。此書之失,實在令我懷念不忘。
錢吉生,名慧安,別署清豁樵子,雙照樓主。題畫愛寫“新羅山人有此本”,小瘦字有幾分像元人倪高士。他的衣紋特別擅場,瘦硬方筆細線,重疊折複,為別人所未有之風致。有專家寫晉代大畫家顧愷之(虎頭)的傳,臨末了提到了明代傳人隻有陳老蓮一一而到清末,錢慧安卻是老蓮的遺脈,這個千年的古傳統,太寶貴了!
但我還認為,從“衣紋學”來看,“吳帶當風,曹衣出水”,兩大名派,那又表明:錢吉生的衣紋,實在是北齊曹仲達的遠係弟子,這比顧虎頭更對榫合符。
錢繪似以’中小幅為多,大的更罕見。可是,等到40年代中,祜兄在津忽然發現了他十二扇大屏!這十二大扇屏,尺寸特大,得在很好的大客廳牆上才掛得下。而且錢繪以淡雅為主調,而這十二巨屏則破例用的是重彩金碧,又豔麗又輝煌,入目令人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