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女肅然謂生曰:“吾聞人生哀樂,察其眉可知。然則先生亦有憂患乎?”鶯吭一發,生已淚盈其睫。女仰天而唏,已而出纖手扶生腰圍,令坐於樹根之上,低聲曰:“先生千萬珍重!晨來見先生鬱鬱,是以不能無問,幸恕唐突耳。”生聞言,不禁感動於懷,心念:“此女肝膽照人,一如其父,匪但容儀佳也。然吾今生雖抱百憂,又奚可申訴於嬰嬰婉婉者之前?惟蒼蒼者知吾心事耳。嚐聞老人言,此女劍術亦深造而神悟,兼有俠骨。斯人真曠劫難逢者矣。”生尋思至此,立墜於情網之中,不自覺也。

忽爾,老人偕一新客至生側,謂曰:“此吾弟,剛自外歸。”生愕然,起立恭迎,微有棖觸,揖而問之曰:“長老似曾相識?”其人亦長揖答曰:“前此舟中卜者,憶念之乎?”生始灑然有省,因叩行止。其人展掌笑曰:“行時絕行跡,說時無說蹤。行說若到,則垛生招箭;行說未明,則神鋒劃斷,就使說無滲漏,行不迷方,猶滯漏在,若是大鵬金翅,奮迅百千由旬;十影神駒,馳驟四方八極。不取次啖啄,不隨處埋身,且總不依倚。還有履踐分也無,刹刹塵塵是要津。”生恍然大悅曰:“得聆馨,實屬前緣。舟中胡以吝教?”其人驟執生手,喟然歎曰:“良友,鄙人仰企清輝久矣!顧為羅網所隔,不憶江上吾屢欲與良友晤談而未果耶?然吾既斷彼傖右臂,今對良友可告無愧。彼傖者,耀武揚威、殘賊人民之某將軍也,姑隱其名,以存忠厚。今且語良友以吾何由知君高義幹雲、博學而多情者也。”言次,出小影一幅示生曰:“此君玉照,即曩日女郎臨授親別鄙人,且言曰:‘此妾生生世世感戴弗忘之人,或因相遇,幸為口述,妾雖飄瞥,依然無恙;並為妾貢其誠款,或者上蒼見憐,異日猶有把晤之期,報恩於萬一,亦未可料。’女郎言已,淚如綆緋。鄙人故珍藏之。今茲女郎情愫已達君前,即此玉照亦敬以還君耳。”生太息曰:“甚矣哉,請網之人也,此女以無玷之質,生逢喪亂,遇人不淑,致令流離失所。然而哀鴻遍野,吾又何能一一拯之,使出水火之中耶?此女既雲無恙,深感天心仁愛。複願長者為言其詳。

其人撫膺續曰:“昔黃帝有涿鹿之戰,以定水災;顓頊有共工之陣,以平水害,成湯有南巢之伐,以殄夏亂。至於任俠之流,為人排難解紛,亦所受於天耳。”……(編者注:本篇為未完之作,發表於1914年5月東京《民國》雜誌第1號“小說欄”。)

耶婆提病中,

末公見示新作,

伏枕奉答,

兼呈曠處士。

君為塞上鴻,

我是華亭鶴。

遙念曠處土,

對花弄春爵。

良訊東海來,

中有《遊仙》作。

勸我加餐飯,

規我近綽約。

炎蒸困羈旅,

南海何遼索?

上國亦已蕪,

黃星向西落。

青驪逝千裏,

瞻烏止誰屋?

江南春已晚,

淑景付冥莫。

建業在何許?

胡塵紛漠漠。

佳人不可期,

皎月照羅幕。

九關日已遠,

肝膽竟誰托?

願得趨無生,

長作投荒客!

竦身上須彌,

四顧無崖。

我馬已玄黃,

梵土仍寥廓。

恒河去不息,

悲風振林薄。

袖中有短書,

思寄青飛雀。

遠行戀儔侶,

此誌常落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