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喬又哼了一聲,不說話,蒂雅乘機傾泄出一大籮筐的不滿。
“因為爹地很遜啊!”她輕蔑地咕嚨。“雖然爹地長得真的是很不錯啦!但是光隻外表好看沒用啊!哪,媽咪'你瞧,你是加州理工學院博士,爹地卻連高中畢業證書都是勉強拿到手的……”
她歎息著搖搖頭,好像父親真的是已經無藥可救了。“……媽咪是加州理工學院研究室的研究主任,專門從事免疫細胞發育及基因表現調控的高深研究,而爹地隻不過是一家中小型企業的小職員,幹了十年還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業務員,成天抱著馬桶型錄到處推銷馬桶……”
白眼一翻,她又歎了口氣。“不是說我看不起爹地的工作!可是跟媽咪一比,爹地真的是太遜了嘛!看他一到月底就在那邊愁眉苦臉的計算帳單,絞盡腦汁節省開支,一談到錢不是哀聲就是歎氣,虧他還好意思堅持用他的薪水來養家就夠了。”
皺皺鼻子,再加上最後結語。“而且啊!這棟房子還是用媽咪的薪水買的,否則以爹地的薪水,我看我們一輩子都住不起自己的房子。”
水晶隻淡淡的,簡簡單單的問給她兩個字。“虛榮!”
蒂雅瑟縮了下。“可是馬桶推銷員真的很可笑嘛!”
不再理會她,水晶再次顱,向兒子。“你不會也是因為這種原因吧?”
“當然不是!”帕喬斷然否認。“每一種工作都需要有人去做,這點我很了解,怎麼可能會看不起爹地的工作?我同學喬治他父親還是通水管馬桶的水電工呢!”
水晶嘉許地點點頭。“那是為什麼?”
“因為”帕喬咬住下唇。“因為爹地很沒用嘛!”
“咦?你不是說不會。”
“我不是說那個啦!”帕喬不耐煩地搶過來蒂雅衝洗一半的盤子。“我是說爹地是個沒用的膽小鬼啦!”
水晶聽得一怔。“這我不懂。”
“這有什麼好不懂的?”帕喬鏘一聲用力把盤子放到架子上。“平日他對客戶哈腰陪笑臉'。雖然很難看,但那也沒什麼,為了工作賺錢嘛!我在打工的時候,不管客人有多麼無理,也是要陪盡笑臉,這我懂,可是……”
放下抹布,他的聲音降低了。“那次爹地帶我去買球鞋,順便到市中心的小東京看遊行,碰上一個小混混莫名其妙地在我們旁邊跌一跤,然後跟爹地說是我撞到了他,厚顏無恥地要求爹地賠醫藥費,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那個小混混明擺著就是故意找碴勒索的嘛!但是爹地還是拚命跟對方道歉陪笑臉,甚至不準我辯解,二話不說就拿錢出來賠那個小混混,那樣真是真是狗屎的窩囊呀!”
淺淺一笑,“當時你在他身邊嘛!”水晶提醒兒子。
“對啊!所以我才能夠看清楚一切,知道爹地原來是……”帕喬卻沒能意會到母親話裏真正的涵義,眉梢眼角盡是不屑。“那麼孬種的家夥!換了是我,一定會先把那家夥抓起來狠揍一頓,再送進警局裏去,看他還敢不敢再做那種無恥的勾當!”
“孬種?”水晶苦笑低喃?“他要真是個孬種就好了。”
“嗄?”沒聽清楚。
把最後一個盤子交給蒂雅,“你和你爹地真是像啊!”水晶歎道。因種,同樣像他當年那樣任性衝動,不可救藥的自大狂妄。
帕喬立刻輕蔑地嗤了一聲。
“我才不像爹地那麼孬種呢!我倒希望能像傑克舅舅多一點。”
“說到傑克舅舅,媽咪'舅舅為什麼是混血兒呢?”蒂雅納罕地悶。“他是不是外公在外麵生的孩子?”
“別胡扯!”水晶笑罵。“因為你外公是華裔美國人,他先和一位美國女人結婚,生下傑克舅舅之後三年,傑克舅舅的媽咪就死了,後來你外祖父又和你外婆結婚生下我,她是從台灣到美國來的留學生,所以傑克舅舅是中美混血兒,他像他親生母親,我是純中國人,像我母親。”
“而爹地是巴西裔美國人,所以到我們這一代還是“混”了!”蒂雅喃喃咕嚨。
“我說媽咪'你為什麼一定要愛上爹地,不幹脆在舅舅的同事裏挑一個就好了?”
水晶瞟她一眼,不說話了,靜靜的將洗遊槽衝洗幹淨,關掉水龍頭,擦幹手,再回過身來麵對兒子和女兒。
“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你們的爹地才是個真正稱得上酷的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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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洛杉磯縣的巴薩迪納,氣候終年溫和宜人,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夏天短袖,冬天多一件外套就行了,而且幾乎不下雨,難怪東岸的有錢人都喜歡跑到這兒來追求陽光與休閑。
這日,陽光暖暖的六月天,周末假日,照例由摩特度拉家的拉丁奴隸下廚大展身手。巴西人與中國人相同,主食為米,再加上黑豆和樹薯粉,還有巴西人最愛的炭烤以及食人魚,當然,巴薩迪納沒有食人魚,鱸魚、-魚也隨便湊合了。
餐後,美其名為幫助消化,多奧尼卡把音響搬到院子裏'硬拉著水晶一起跳起森巴來了。巴西人熱情洋溢又愛音樂,而且是天生的舞蹈家,一聽到音樂就忍不住動起來,跳起舞來也比誰都活潑奔放,就連很不屑父親的帕喬都禁不住體內的拉丁細胞作祟,跟著弟弟妹妹一塊兒跳起來了。
最後,森巴跳到最激昂的時候就成了惹火煽情的黏巴達。
令人血脈債張、呼吸抽筋的景象不僅看得三個小家夥目瞪口呆,聞聲跑來湊熱鬧的鄰居們也個個麵紅耳赤,卻還是忍不住要繼續看,要喝采歡呼,要跟著扭動身體。
於是,多奧尼卡越跳越興奮,老婆支持不下去了,他就拉小女兒充數,小女兒也不行了,他就拉兩個兒子一起跳成一列,跳過一圈,後麵多一個人,再跳一圈,後麵又多一個人……不一會兒,三隻蚱蜢變成一長串蜈蚣,嘻嘻哈哈的又笑又喘息。
一個愉快的假日就這樣森巴過去了,夜晚來臨之前,鄰居們都疲憊的各自回家——有的人扭到腰,有的人拐到腿。而摩特度拉家的人除了男主人之外,其他人也全都橫七豎八地在起居室沙發、地毯上躺成一片屍海。
“都是你,”水晶呻吟。“這下子我可沒有力氣準備晚餐了。”
“我來,我來!”多奧尼卡蹲在她身邊,嬉皮笑臉的偷了一個吻。“不過,女人,你還真是沒用耶!才跳一下午就不行了,在裏約的森巴嘉年華會上可是要連跳十二個鍾頭的哩!”
“誰跟你去裏約連跳十二個鍾頭!”水晶嗤之以鼻地咕了一聲。
“十四年前呀!”多奧尼卡滑稽的擠著眼。
“那時候我還年輕,現在我老了。”水晶喃喃道。
“老了?”多奧尼卡不覺笑開了。“你才二十九歲啊!女人。”
“是啊!而你也才三十二歲,可是……”水晶沮喪的抽了抽鼻子。“女見都十四歲了耶!”兒女大了就代表父母老了,她可不是老妖怪,可以長生不老。
“十四歲也還小啊!”
“隻有你這麼說,”水晶悶悶地咕嚨。“都有一大堆男孩子追她了。”
“放心,我不會準許任何一個臭小子接近我們的蒂雅!”多奧尼卡驕傲地展現出作父親的威風、霸道和小氣。
有趣的眼神斜睨他幾秒,水晶不禁失笑。
“當初我父親若也跟你一樣,現在就沒有蒂雅了。”
多奧尼卡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閃閃發亮的白牙齒,“那可不一定。”起身。“他們現在在哪兒?”
“中國大陸吧!”
“亞洲?他們真是沒救了。”多奧尼卡寵溺的揉揉她的頭發。“好了,你繼續呻吟吧!我要去做晚餐了。”
“炭烤,爹地,再做中午那個炭烤,超好吃的!”
“我要雞心!”
“我要Picanha!”
小鬼們的點菜追在後麵,多奧尼卡揮揮手表示他知道了,不過猶未走出起居室就停住了,回身將半個屁股挨上茶凡,再拿起鬼叫不休的電話。
“哈-……哦!抱歉得很,東尼,蒂雅她不在,她去威德生家做臨時保母了。”說著,忍不住撩起一彎得意的笑,然而,這彎得意的笑保持不到三秒鍾就凍結住了,
“你說什麼?”他怒吼著站直身軀。
見狀,水晶和小鬼們不覺狐疑地對間一眼,再將目光投注在多奧尼卡越顯震怒的臉容上。
“混蛋,居然瞞著我和東尼去約會!”
多奧尼卡憤怒地扔下電話,宛如炮彈一般射了出去,水晶和小鬼們更是愕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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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洛杉磯古城相接的中國城是早期中國移民的落腳處,但近二、三十年來,華人移民的聚集處逐漸往東移,在聖蓋博穀形成另一個華人社區,原來的中國城反而由越南人占去優勢了。
他們大都聚集在廣東老僑的舊建築間。
在中國城裏,除了北百老彙上的精美東門通往金陵道,以及中央廣場兩側皆是彩繪繽紛的建築之外,周圍街道上的建築形式都相當平凡老舊,特別是廣東老僑的舊建築區,簡直像是回到二十世紀初的老唐人街時代,令人有時光回轉的錯覺。
此刻,臉色陰驚的多奧尼卡就站在一棟古舊的雙層樓房前,這是越南幫的大本營,兩個十八、九歲,又焦急又慚愧的美國青少年圍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又比手畫腳地拚命解釋,還有另一位同樣父親級的四十多歲白人在一旁表演印地安戰舞跳腳咒罵。
“……我們正要回去,有個越南人卻騎腳踏車莫名其妙地撞過來,再反過來指控說是我們故意擋他的路,害他腳踏車撞歪了,要求我們賠償他腳踏車的錢,我們不服氣跟他理論,他卻跟我們大吵,後來我們決定不再理會他的無理取鬧,正要離開時,不料卻一窩蜂擁上來一大群他的同黨把蒂雅和潔美抓走了。”
這個少年說到這裏喘了口氣,另一個少年馬上搶著說下去。
“當然,我們立刻去報警了,沒想到警察卻推三阻四地說是女朋友和我們吵架跑了,叫我們不要亂掰理由去麻煩他們幫我們找女朋友。後來附近的人才告訴我們,說這兒分局的警察有的收賄賂、有的怕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們是不會隨便跑到這一帶來惹麻煩的。
“所以,我們隻好趕緊通知摩特度拉先生你,還有潔美的父親。”原先的少年又接著說。“潔美的父親又去過一趟警局,可是他們仍然不理會我們,說要超過二十四小時他們才受理報案,否則就得找人證明蒂雅和潔美的確是被人綁走了,可是……”
“不會有人敢挺身出來作證的。”多奧尼卡冷冷地說出事實。
“對,”兩個少年異口同聲。“就是這樣!”而且個個跑得比噴射機還快!“真該死,這幫越南人實在太過分了!”另一位父親咬牙切齒地仰頭望著樓房。
“摩特度拉先生,你認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進去要人,”多奧尼卡果斷地說。“你們在外麵等。”
潔美的父親聞言一驚。“那怎麼行,我們……”
“給我十五分鍾,十五分鍾後若是我沒出來,你們再另外想辦法,不要全陷到裏頭去。”多奧尼卡眯了眯眼,又說:“如果我沒出來,你們立刻去找我太太,她知道該怎麼做。”
“咦?摩特度拉太太有辦法嗎?”雙眼一亮,兩個少年同時麵現喜色。“那我們可以先…”
“不'”多奧尼卡冷冽的眼掃過來。“別忘了蒂雅是女孩子,她等不得!”
兩個少年馬上縮回了去,特別是東尼更為心驚膽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