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孔子有句名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就是說,人們的先天素質是沒有多大差異的,隻是由於後天的教育和環境的影響才造成了人的差別。這一命題具有唯物主義因素,它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富貴在天”的傳統說法,肯定了教育對人的身心發展有著巨大影響。孔子本身的經曆也證實了這一點。他出身貧賤,通過刻苦學習而獲得了大夫身份。他強調自己不是“生而知之者”,而是“好古,敏以求之者”。這些觀點充分肯定了教育在人的發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從而為教育的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根據。

孔子的人性理論得到當時人們的基本認同,後人於是在人性究竟是什麼、怎樣才能發展人性等問題上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孟子倡導“性善論”,強調人性本善,但這種本性隻是一種“善端”。這種善端能否擴充,關鍵在於後天的教育。荀子反其道而行之,標榜“性惡論”,認為人性本惡,人性的轉化必須通過後天的教育。從表麵上看,孟子與荀子的人性論觀點截然迥異,然其實質卻是與孔子人性論的觀點一脈相承。

孟子認為:“人無有不善。”他認為人先天而具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在此基礎上產生了仁、義、禮、智四種道德品質。他說:“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另外,孟子還認為人先天具有不學而能的“良能”和不學而知的“良知”。很明顯,孟子關於性善論的主張,是以唯心主義哲學為理論基礎的。他所說的仁、義、禮、智四種道德正是中國宗法等級社會中人倫關係的規範,是第二性的東西。孟子將這些後天的東西裹入先天,其目的在於論證這些道德是來自天意,剝削階級的統治秩序是合乎人性的。誰如果不遵守這些道德,就是違背了天意和喪失了人性。

孟子雖然肯定了性善是先天具有的,但他又指出,這隻是一種善端,這些善端隻不過是處於萌芽狀態,它能否存而養之,擴 而充之,得到良好的發展,關鍵要靠後天的教育和環境的影響。而教育的作用,就在於恢複、保持和發揚人所固有的善性。他說:“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燃,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如果放棄教育,自暴自棄,人的善性就會泯滅。這樣就充分肯定了教育和環境對個人身心發展的重要作用。也就是說,孟子的性善論,肯定了每個人都具有向“善”發展的善端,都具有通過教育而發展自己的可能,從而得出了“人皆可以為堯舜”的結論,這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荀子反對孟子的性善論,走到了相反的極端。他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偽”是人為的意思。荀子認為,人之性本惡,人之所以能為善全靠後天人為的努力。

這裏,荀子明確地把“性”和“偽”區分開了,他說:“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就是說,人性是一種天然生就的素質,這種素質生來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是不可學、不可事的“生之所以然”。這樣就明確地把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區分開了,把先天與後天區分開了。

人的先天之性為什麼是惡的呢?荀子認為,人性中生而就具有“好利”、“好聲色”等不好的情欲,所以人性是惡的。他說:“目好色,耳好聽,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據此,他認為,人有好利之心,故有爭奪;人有嫉惡之情,故有殘殺;人有聲色之欲,故有淫亂。所以人的本性是惡的,而不是善的。這樣分析,把人的本能情欲衝動看成了“性之質”,並把這種由情欲衝動而帶來的後果看成了“性之質”,這樣就把後天裹進了先天,給自己打上了“先驗”的標記,造成了不可避免的思想混亂。應該看到,善與惡是相對的,都是後天的產物,都決定於具體社會的生活條件。

那麼,由惡到善是怎樣實現的呢?荀子認為是由性到偽的工夫所致,即他所說的“化性起偽”。由於他明確地將性與偽區分開了,所以他特別強調後天的轉化工夫。他認為器具的製作是生於“工人之偽”,禮義法度是由於聖人“化性而起偽”的結果。人的成長也不例外。他說:“聖人之所以同於眾而不過於眾者,性也;所以異而過眾者,偽也。”這裏,他否定了生而知之,肯定了人生來都是一樣的,不論是堯舜還是桀蹠,不論是君子還是小人。他指出聖人之所以為聖,完全是後天努力的結果。荀子提出,任何人的發展,都是性偽合力的結果。他說:“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成聖人之名。”這裏他強調了兩點:一是強調了人的素質,不具備這種素質,教育便無法進行,改造人性也無從談起。二是強調了這種素質本身並不是現實,而是一種可能,必須要加以教育,才可能變為現實。這一道理對任何人都適用,因而任何人隻要努力,都可以成為聖人。他很明白地肯定:“塗之人皆可以為禹。”

於是,這裏產生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孟子從“性善論”出發,得出了“人皆可以為堯舜”的結論;荀子從“性惡論”出發,得出了“塗之人皆可為禹”的結論。兩人出發點不同,得出的結論為什麼會一致?

第一,我們看到,無論是性善論還是性惡論,其觀點都在強調人生來皆如此。孟子謂“人無有不善”,荀子說:“凡人之性 者,堯舜之與桀蹠,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都是強調了人的天賦素質並沒有什麼差別。這與孔子的“性相近”的觀點是一致的。

第二,我們看到,無論是性善論還是性惡論,其意都在強調人人都具有接受教育的可能性。《孟子·公孫醜上》指出:“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燃,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不能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即強調人所固有的善端是人後天發展的先天基礎,是“人之所以異於禽獸”的根本區別。 《荀子·禮論》指出:“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成聖人之名,一天下之功於是就也。”也是強調了人性乃是人的自然屬性,是人後天發展的先天基礎。

第三,我們看到,無論是性善論還是性惡論,它們都強調了隻有通過道德規範來培育人性,舍此沒有其他出路。孟子強調發展人性,但隻有堅持道德規範的手段,才能奏效。孟子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荀子堅持改造人性,因而必須堅持道德規範的手段。荀子指出:“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

第四,我們看到,無論是性善論還是性惡論,它們都堅信隻要加強道德教育,都能夠培養出合乎宗法社會所需要的理想人格。孟子堅信:“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也堅信:“塗之人皆可為禹。”殊途同歸。其結論都十分明白地宣示,隻有通過道德教育,才能有利於人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