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島芳子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往事繼續撲麵而來。
第二天他們兩個都很準時。他這次拎了一隻更大號的袋子,裏麵有五個裝著動物標本的玻璃瓶。他把玻璃瓶一字排開在她的背後,然後叫她轉過身來。一列海底奇觀呈現在亭子的灰地上,也呈現在她驚異的眼光中。不知道為什麼,隻過了一個晚上,他現在已經不那麼討厭她了,不但不討厭,甚至還覺得有點喜愛。這次他之所以主動帶這些東西過來或許更多的隻是為了再次看到她驚訝的表情。他如願以償了。她先是完全被眼前的奇觀怔住,然後表情怪異,怪異得遠遠超出了驚訝。
她先是拿起了一瓶海葵:“這東西是動物還是植物?”
“你不是方圓百裏什麼動物都見過嗎?你猜猜看。”
“看著像植物,但是如果是植物的話就不奇怪了,我猜應該是動物?
“你這人挺聰明的,上幾年級了?”
“再過一年半小學就畢業了。你上幾年級?”
“我不到學校上學,我有家教。”
“哦。”她覺得他是富家子弟,不免有點不自然,但是很快又被那些海洋生物吸引,“你昨天答應我的,快給我講講吧,這些怪物都是些什麼東西。”
“好吧,那我就給你講講。”他一項一項講了起來。有毒的是水母,會噴墨的是烏賊,會斷臂再生的是海星,會變得比石頭還要硬的是珊瑚,.......
他講完了瓶子裏的,又講了好多其它的海洋動物。她沉醉進他廣博的知識海洋,怔怔地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出神。她感覺自己是井底之蛙。在他麵前,自己又像一隻甲殼蟲——隻有聽的份沒有發言的資格。
時間過得真快啊,太陽一不留神就下山了。他該走了,她依然意猶未盡。
“你明天還會來嗎?”她的眼睛會說話。
“看吧,要是老師的練習能準時完成,就來。”練習很苛刻,其實他的空餘時間很少。
“不管你來不來,我都等到太陽落山。”她有點臉紅了,覺得這話不應該出自姑娘家之口。
“好吧,有時間我勁量趕過來。”他答應的很爽快。
他把那個海葵送給了她。她是看著他走的,他沒有回頭。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隔三差五地碰麵,話題也從當下的海洋動物上溯到了遠古生物,生物進化的鏈條在他們的話題中回放。從單細胞到多細胞,從魚類怎樣爬上岸行走到爬行類為什麼要飛上天變成鳥,從冷血動物的好處到為什麼又要進化成恒溫動物......。當講到恐龍的時候,他竟然舉手曲腕、提頸哈腰、躡手躡腳地裝模作樣。她說他的樣子不像霸王龍,倒像一隻駝背的瘦猩猩,結果引得兩人都笑成了蝦米。
日子過去,話題繼續擴大。他們交流的對象逐漸從低等向高等邁進,最後停在了人上。人是最複雜最奇妙的動物,這個話題永遠也談不完。有關人的話題太廣闊了,他卻一頭紮進有關個體生長發育的話題裏。他的語言精確客觀,不帶感情色彩,她卻聽得臉紅心跳。
現在要是碰上等不到他的日子,她就會很失落,就會像以前蟲子被父親扔出去找不回來一樣。其實他又何嚐不想過來呢?將軍布置的任務像鍾擺一樣無聊,他的生活更像一個修煉中的武士般枯燥。這個草亭成了他唯一可以發泄自己興趣的地方,她成了他唯一的傾聽者。一個人的思想有人傾聽、有人崇拜,說的人其實比聽的人更感覺幸福。他開始懷念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與她見麵的時光是多麼美好啊。夕陽西斜,晚光穿過她的發絲,她的笑容鍍上了金色。她的眼睛的黑是不含雜點的,任何汙穢都與她無緣。他之前枯燥的生活有點像牢籠,而她卻如囚牢旁的一個小花園。他現在會情不自禁地一有空就想往花園裏跑。這是人之常情,這是人之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