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惡乎隱(隱,謂晦而不明也),而有真偽(謂大道本無真偽。先設問:道為何不明,而有真偽耶)?言惡乎隱,而有是非(謂真人之言,本無是非。設問:為何真言隱,而有是非耶)?道惡乎往,而不存(言道若無真偽,則了無取舍,何往而不存耶)?言惡乎存,而不可(若言出於自然,一任天機,則有何所說而不可?但為道隱,而言亦偽;言偶,而是非因之而生也)?道隱於小成(言道本不隱,但隱於小知之人。所成者小,故大道不彰耳),言隱於榮華(榮華,謂虛華不實之言也。以言不載道故,但涉浮華,故至言隱矣)。故有儒墨之是非(到此方指出是非之人,蓋端為儒墨而發。以儒厚葬,墨子薄親,故互相是非。當時莊子與孟子同時,以孟子辟揚,墨曰予豈好辯哉,故有是非之辯。故以儒墨並之),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言儒以厚葬為是,乃墨子之所非者,故曰是其所非;墨以薄親為是,而儒非之,故曰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言儒墨二家互相是非,皆未明大道,但各執我見耳,未必為真是也。苟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明乎大道,則了無是非之辯矣)。
此一節,方指出是非之端,起自儒墨。當時雖有處士橫議,而儒墨為先唱。意謂楊墨固失仁義矣,而儒亦未明大道也。故兩家皆無一定之真是。故以此為發論之張本。蓋言辯是非,濫觴於儒墨,旁及諸子,後單結指於惠子,皆不明之人,乃喪道者也。
下先明本無是非,而人不自知,故妄執己見、起是非耳。
物無非彼(言若天地間一人執我,則盡天下之人皆彼也。故曰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言若一人執己為是,則人人皆執己為是,則天下無不是矣。故曰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言若但見彼之非,則不見自己之非矣),自知則知之(言若自知其非,則知天下無不是矣。故曰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言彼之非,蓋出於我之是),是亦因彼(言我之是,亦因彼之非。由人不自知故,但執己是,所以不能泯是非也)。
此一節,言人苦於不自知,故以己是為必當。若彼此互相易地而觀,則物我兩忘,是非自泯,乃見本來無是非也。
下文發明,是非本無,特因對待而有。
彼(彼非)是(我是),方生之說也(方謂比方、對待之意也。言是非本無,蓋因人我對待而有也)。雖然(下一轉,以明對待無有了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言對待是非,比之生死一般,生而死、死而生,生死循環,無有了期。若將死字作滅字看,亦妙);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是者為可,不是為不可。以此,終無兩可之時);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言此是因彼非,彼是因此非。皆不自知自明之過也)。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言聖人不由世人之是非而獨照,明於天然之大道,故是為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言聖人之因是,乃照破之真是;不似世人,以固執我見為是,而妄以人為非也。此即老子之人法天)。
此一節,言世人之是非,乃迷執之妄見,故彼此是非而不休。唯聖人不隨眾人之見,乃真知獨照於天然大道,了然明見其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是則與眾天淵,故以亦字揀之。前雲,與其儒墨互相是非,莫若以明,明即照破之義。故此以聖人照之於天,以實以明之。明此為齊物之工夫,謂照破即無對待。故下文發揮絕待之意,而結歸於莫若以明。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此承上聖人照破工夫,則悟我之是,即彼之非,彼之非,亦即我之是。如此互觀,則何是非之有)。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如此互觀,則是非兩忘),果且有彼(彼非)是(我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若是非兩合於大道,果然有是非哉,果然無是非乎哉)?彼是莫得其耦,謂之道樞(言是非兩忘,則坦然一際,絕諸對待,如此則彼是莫得其耦。耦,對待也。絕待,即道妙之樞紐也)。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環則不方,中虛則活而能應,以譬道之虛無。若得此虛無道樞,則應變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言是非泯同於大道,則是亦是道,非亦是道,如莊子誹薄堯舜,此一於大道也)。故曰:莫若以明(前雲,與其儒墨之是非,莫若以明。說到聖人照破,則泯絕是非,而與道遊,則無往而非大道之所在。故此結之,故曰莫若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