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廝殺的戰場上,是他將我抱在懷裏,寧和的體溫驅散了我初次直麵死亡的恐懼……
被黑暗吞噬的房間裏,是他將我從那猙獰的人偶手中救出,翩然白衣帶來曙光一樣的光明……
“如果早知道你是宇文慵的侍妾,我未必會救你。”他淡淡地說,放開我的腳踝,站起身漠然地看我一眼,轉身走開。
我一怔,沒想到他會對我說出這麼冷漠的話來,睜大了眼睛仰頭看他,心底悄無聲息地蔓過一陣驚痛。
原來在這陌生的古代,竟真的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我好的嗎?仿佛連僅存的一絲溫暖都被抽離了……心中一哽,喉嚨裏竟連一句逞強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費盡心思地周旋著各色人物中間,卷入我根本不想卷入的爭鬥裏,空曠而陌生的世界裏,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對我好的……就仿佛無星無月的星空,黯藍萬裏,寂寞無邊。
眼眶重重一酸,溫熱的淚水潮水一般洶湧而出,心中酸澀難忍。我咬住嘴唇,強忍著不要哭出聲音來,卻掩蓋不住哽咽起伏的呼吸。
麵具將軍走出幾步,似是察覺了我的異樣,複又頓住腳步。
我心中一酸,把頭埋在膝蓋裏,倔強地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哭泣的聲音。
“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不要遮遮掩掩的。”他的聲音忽然自我耳邊響起,依舊是淡淡的,卻比方才柔軟了許多。
我抬頭,他已經在我身邊,銀色麵具近在咫尺。我心中一陣委屈,再也控製不住,揮起拳頭軟軟地捶打他胸口,喃喃哭道,“我哭關你什麼事!我也不想哭啊……為什麼連你也要這麼對我,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好想家,我好想爺爺……你不管我,你們都不管我!”語無倫次中帶著哭腔,心中的悲傷彌漫了整個天空,仿佛失去所有力氣,我靠在他懷裏,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溫熱的淚水綿延不絕,打濕了他的大片衣襟。
他遲疑片刻,伸手回抱住我,寬厚的手掌握住我的肩膀,一陣溫暖沿著皮膚滲透到經絡裏。我靠在他肩膀上嚶嚶地哭泣著,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天色已是黃昏。整個人卻仿佛輕鬆了許多,胸腔中堆積的委屈,無助,和孤單仿佛也隨著那些淚水煙消雲散了……
緋紅的夕陽染紅蒼藍的天際,紅色流雲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中,折射出柔和的顏色。粉白的梨花似雪般落下,紛紛揚揚地拂在他頭發上,肩膀上。流水落花,與他泛著銀輝的麵具,在落日餘暉中凝成一幅唯美溫暖的畫麵。
我恍過神來,臉頰漫過一片紅暈,輕輕離開他的懷抱,抬眼看他,卻又忽然怔住。――他的冰鏡瞳仁就好似漆亮的黑玉,澄淨的眼眸仿佛一片寧和的湖水。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眼中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
他見我失神地看著他,側頭錯開我的眼光。我這才驚覺自己又失態了,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在他麵前總會像個傻瓜。臉紅的同時,我腦中迅速閃過一個狡黠的念頭,玩心大起。
輕揚唇角,我猛地伸手去摘他的麵具,他微微一驚,飛快地閃身避過。我撲了個空,驟然失去平衡,直直向地上栽去,驚慌中本能地抱住身邊的人……
定下神來,才發現他正被我壓在身下,我雙手還緊緊環著他的頸……竟是一個如此曖昧的姿態,我與他如此接近,近到可以感覺到他絨毛般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聲……我心中一窒,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慌亂中,手腕一酸,再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身子往下一墜,嘴唇忽然觸到一片柔軟,溫熱的,綿延的,仿佛有股電流沿著雙唇蔓延至全身……隔著冰冷的銀色麵具,他湖泊一樣幽深寧靜的眼眸泛著瀲灩的光芒,溫溫的幾乎要將我融化……
“你不打算起來了麼?”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眼眸中那汪澄淨的湖水散開一抹漣漪般的笑意,頗有些戲謔地說。
我恍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還保持著方才吻他的姿勢,一直傻呆呆地看著他,仿佛著了魔一般……臉頰不由一熱,急忙手腳並用地從他身上離開,坐到離他三丈的地方,心怦怦地跳著,小鹿亂撞。不經意地側過頭,瞥見泠洌溪水中倒映的自己,雙目盈水,麵帶紅霞,竟是從未有過的明豔動人。
麵具將軍定定地看著我,目光一瞬間的失神,似是驚豔,又似觸動了心中久遠的回憶……緊接著,眼底卻是一片失落的黯然。姿態嫻雅地站起身,眼眸已如往常般寧靜無波,轉身走出兩步,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掉轉方向走過來,一把橫抱起我,目不斜視地朝營帳的方向走去。
“不管你的臉是什麼樣子……我,我都不會嫌棄你的。”我靠在他懷裏,鬼使神差般,輕輕撫摸著他的銀色麵具,這句話竟驀地脫口而出,聲音竟是那樣的羞澀與清甜,柔軟得仿佛不是自己。臉上又是一熱,兩片紅霞襲向臉頰。
我以為方才他眼中的失落是因為覺得配不上我……我隻是想讓他知道,他不用害怕在我麵前摘下麵具,就算他的臉再醜再可怕,他在我眼中,都是那個白衣勝雪英姿颯爽的麵具將軍……
話一出口,才發覺這話多不矜持。麵具將軍卻是微微一愣,頗為詫異地看我一眼,仿佛才明白過來我在說什麼,雙眸中浮起一抹濃濃的笑意,竟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
……他是在笑我自作多情麼?我心裏這樣想著,隻窘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忍不住側頭埋進他懷裏,再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一陣寡淡清涼的香氣襲來,沁入鼻息,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忽然發覺自己對他的懷抱竟是如此眷戀。
他把我輕放在房間塌上,轉身正欲退出房間,我腳踝的傷口隱隱作痛,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很不想讓他走。
“你夜探宰相府,是為了營救關押在水牢的齊國戰俘?”我輕聲問道,答案顯而易見,很沒營養的一個問題。
“我……我不想再回宰相府了。”我垂下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聲音很輕,好似唏噓,又好像是在請求什麼。
他的背影停頓片刻,終是沒說什麼,翩然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