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具將軍微微一怔,沒想到我忽然會冒出這樣一句問話。
“我會選擇問一成的那個。因為隻要去走與她答案相反的那條路,就有九成正確的可能。”我頑皮笑笑,繼續說道,“雖然跟了你走,總有九成幾率會賭贏。即使結果南轅北轍,我也無怨無尤。”
卻也有些心虛地在心裏問自己,內心深處,真就那麼想離開宇文慵嗎?他真就是那一成錯誤的答案嗎?真就能放棄守護青鸞鏡的職責遠走高飛嗎?……還是我對眼前這個人的感覺已經演化成一抹濃濃的無法掌控的眷戀?因為不想離開他,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嗬。”聽了我的話,他眼中漾起漣漪般的笑意,悠然說道,“我兩個都不會選。世上本沒有桃源。世事往往弄人,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終是不可靠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恍惚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看到絲絲縷縷悲傷,刻骨銘心卻轉瞬即逝地在他眼中閃過,仿佛無意間碰觸了塵封多年的傷口。可是那人是他,即使是痛楚,也疼得雲淡風輕,幽雅如遠山翠黛。
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一時隻是傻傻地仰頭望他。
“時候不早了,我已叫人備馬送你回去。”麵具將軍側身一步,片刻已經神色如常。不遠處有小廝牽著馬走來,高頭大馬嘶鳴一聲,驚起林中無數飛鳥。
“即是逃出來的,又怎能讓人送呢?”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撕扯起裙裾,在地上蹭了蹭,又抓起溪水邊濕潤的泥土往臉上抹了一把。
他微微一愣,隨即了然,唇邊忍不住掛了一絲淺笑。
這樣一弄,才多了幾分憔悴委頓的感覺。
腳傷尚未全好,我要靠小廝扶著才能上馬,看看現在的自己,已經很有忍辱負重倉皇逃跑的樣子。
馬蹄聲踏踏作響,行出幾步,忍不住又回過頭,像個不相信大人的孩子,頗有些不確定地看著他,聲音清冽地問,“……三日後,你會來的哦?”
明月高懸,他站在花木扶疏的青翠林間,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安心又有些羞澀地輕揚唇角,朝宰相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古人不比現代人豐富的夜生活,大多睡得早。此時已是半夜,當我駛入城門,街上隻有零星守衛,隻有幾戶朱門懸著幾盞熒亮的燈籠。
圓盤似的月亮被烏雲遮住,天色黯淡下來。我的腳踝本來已經近乎痊愈,此刻卻倏地一疼,傷口仿佛撕裂一般地劇痛起來。
胃中一陣翻騰,陣陣絞痛。記得曾聽侍女碧香說笑,這元清鎖的胃口不好,時常痛得蹙眉,就好像西施一樣。可是我這幾日被阿才悉心照顧飲食,原本沒有胃疼的道理……
越是接近塚宰府,身上的痛楚就越加強烈!
在大門口勒馬停下,我渾身疼痛難忍,已經不用再裝出委頓的樣子,踉蹌跌下馬去。仰麵摔在地上,依稀看見門樓頂上的瓦片裏有一抹若隱若現地淡黃色,來不及多看,胃裏又是一陣絞痛。門口的侍衛認出是我,七手八腳地將我扶進府中。
這才發現,往常堂皇富麗,井井有條的宰相府,今日卻是說不出的蕭索沉寂,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時不時有幾聲哀嚎劃破夜空,說不出的淒厲痛苦。
忍著劇痛向宇文護所在的正房走去,卻被個麵生的下人攔住,急急勸道,“宰相大人舊病複發,不見任何人的。”
舊病複發?我心中一驚,隨即又問道,“那夫人呢?夫人在哪?”
“夫人重病,皇上派了禦醫來診治。……府上的下人也病了不少,宮裏也撥了不少人手過來。”
“……皇上和司空大人呢?也病了嗎?”我勉勵支撐著旁邊的石桌坐下,疼得脊背陣陣冷汗,可是覺得事有蹊蹺,是以問得詳盡些。
“皇上前兒個清早就已經起駕回宮,宰相大人是昨晚才病倒的。司空大人也身子不爽,禦醫給配了藥,正在房間休養呢。”
照這情景,看來他們也無暇顧及水牢的事了。可是為何宰相府會一夜之間全數病倒?連我自己都深受其害?
“不行,我得去看看。”我扶著桌子站起身,踉蹌著朝宇文護的房間走去。“你去派人檢查一下廚房,看是不是有人在食物裏下了毒,就說是夫人讓查的。”因為內心細微的緊張和恐懼,我變得聲色俱厲,那小廝被我唬了一跳,急急應了一聲,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我勉勵行過西苑的月牙門,驀一側頭,透過層層花木,卻隱約看到鏤花的窗邊坐著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一襲孔雀藍色長衫,膚色黝黑,麵容雕刻般俊美,周身散發英挺之氣。――正是宇文慵。
隻見他似是無意地環顧一下四周,卻並沒有看到站在花架後的我。揚手把一碗湯藥順著窗口倒掉,眉宇間凝著一抹複雜的神色。
我一愣,不由暗自思忖著,看他麵色紅潤,根本不像患病的樣子,又賊眉鼠眼地將藥倒掉,莫非他裝病隻是為了掩人耳目?莫……莫非宰相府這毒是他下的?
注:
(1)樂府原意是掌管音樂的官府。漢、魏、兩晉最高統治機構常設有樂府機關,製定樂譜、搜集歌辭、訓練樂員等。凡由樂府機關配合樂譜演唱的歌辭叫樂府詩。
(2)出自清,納蘭容若,《臨江仙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