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讓你明白呢……”我沉吟片刻,說:“我擒獲你那東風,係在弦索上,它就從一種創造演變為另一種創造。這創造在藍天或在哪個博大心靈的記憶的遠天獲得席位,不得而知,似乎有個不可測量的情感的天空。”

“請問它年壽幾何?”

“它的年壽不是事件的時間,而是情感的時間。所以不能用數字計算。”

“你是兩種天空兩種時光的生靈,你太怪誕了!你內在的語言,我聽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我莫可奈何。

“我外在的語言,你能正確地領會嗎?”

“你外在的語言化為我內在的語言,要說領會的話,它意味著稱之為歌便是歌,稱之為想象便是想象。”

榕樹對我搖擺著繁茂的枝葉:“停一停,你的思緒飛得太遠,你的議論太無邊際了。”

這話擊中要害。我內疚地說:“我找你本是為求安逸,由於惡習難改,閉著嘴話仍從嘴唇間泄流出來,就和有些人夢遊一樣。”

我擲掉紙和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油亮碧綠的葉子,猶如彈撥光之琴弦的名伶的纖指。

我的心靈突然發問:“你見到的和我思索的,兩者的紐帶何在?”

“閉嘴!”我一聲斷喝,“不許你問這問那!”

我凝視著榕樹,任時光悄然流逝。

“怎麼樣,你悟徹了麼?”榕樹末了問。

“悟徹了。”

一天默默地過去。

翌日,我的心靈問我:“昨天,你看著榕樹說悟徹了,你悟徹了什麼?”

“我軀殼裏的生命,在紛亂的愁思中混濁了。”我說,“要觀瞻生命的純潔麵目,必須麵對芳草,麵對榕樹。”

“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榕樹的生命包孕著純樸的快樂。他非常仔細地剔除了他的綠葉、花朵和果實裏的糟粕,奉獻豐富的色彩、芳香和甘漿。我望著榕樹感慨地默默地說:‘哦,樹王,地球上誕生的第一個生命發出的歡呼,至今在你的枝條間蕩漾。元古時代淳樸的笑容,在你的葉片上放射光輝。’在我的軀殼裏,往日囚禁在憂戚的牢籠裏的元初的生命,此刻相當活躍。你召喚他,‘來呀,走進陽光,走進和風,像我似地攜來形象的彩筆,顏料的缽盂,甜汁的金觴。”’

心靈沉默片刻,不無傷感地說:“你談論那生命,口若懸河,可為什麼不條理分明地闡述我搜集的材料呢?”

“何用我闡述!它們以自己的喧囂、吼叫震驚寰宇。它們的負荷、錯綜複雜和垃圾,壓痛地球的胸脯。我沉思良久,不知何時是它們的極終,它們要累積多少層,要打多少個死結。答案寫在榕樹的葉片上。”

“嗅!告訴我答案是什麼。”

“榕樹說:‘沒有生命之前,一切物質是負擔,是一堆廢物。由於生命的觸摩,元素渾然交融,呈現為完整的美。’你瞧,那美在樹林裏漫步,在榕樹的涼蔭裏吹笛。”

渺遠的一個清曉。

生命離棄昏眠之榻,上路奔向未知,進入無感知世界的德邦塔爾平原。

那時,他全身沒有疲倦,腦子裏沒有憂慮;他王子般的服裝未沾染塵土,沒有腐蝕的斑點。

細雨霏霏的上午,我在榕樹中間窺見不倦的、坦蕩的、健旺的生命。他搖舞著枝條對我說:“向你致敬!”

我懇求道:“王子啊,介紹一下與沙漠這惡魔搏鬥的悲壯的場麵吧。”

“戰鬥非常順利,請你巡視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