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而眺望
□ 惠特曼
我坐而眺望世界上所有的壓迫、暴力、痛苦和悔恨。
我聽到青年人因自己所做過的事悔恨不安而發出的低聲的難抑的嗚咽。
我看見家徒四壁、生活困苦中的母親為她的孩子們所折磨,絕望、消瘦,奄奄待斃,悲痛之極。
我看見受丈夫毒打的妻子,我看見青年婦女們所遇到的無信義的誘騙者。
我注意到企圖隱秘著的嫉妒和單戀的苦痛。
我看見戰爭、疾病、暴政的惡果,我看見殉教者和囚徒。
我看到海上正在上演一幕悲劇,水手們抓鬮決定誰應犧牲來維持其餘人的生命。
我看到工人、窮人、黑人等正受到公正的人的侮蔑與輕視。
我坐而眺望著這一切——一切無窮無盡的卑劣行為和痛苦。
我看著,聽著,但我始終一言未發。
夜晚
□ 惠特曼
我又一次從惡夢中驚醒,不用看表我也知道現在正是深更半夜。我輾轉反側,往日的懊惱襲上心頭,擾得人心煩意亂。隱約中,我看到天花板上車燈閃過時射進的光亮,耳邊傳來了這年久失修的舊屋吱吱嘎嘎的聲響,我已睡意全無,索性穿衣起來,走到窗前。街燈在黑暗中閃著柔和的光,在地麵上勾畫出了道道輪廓。一座座房屋掩映了那些正在酣睡的近鄰。四麵八方安靜極了。仰望星空,那遠在蒼穹的星星似乎在閃爍跳動。我的心中一片寧靜。
在寧靜中我的孤寂感慢慢消失了。我陶醉在夜晚的美麗和寧靜中。天地間的一切都變得如此雄偉,天地相接如此緊密!一種久遠而又永恒的美感出現在我的心靈。
深夜是人們睡覺、做夢、情愛的時候,也是犯罪、孤獨、恐懼之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夜晚具有不同的場麵,可謂豐富多彩。當我們身心完全陷入那神秘莫測的寂靜的夜晚時,有時良知會令人做出某種改變。
暮色蒼茫的傍晚是黑夜降臨的前端,它是白天與夜晚的相交點。白日的餘光在消散,夕陽西下,燃起一片晚霞。微光閃爍,太陽在天空中留連忘返。但是夜幕已首先在山穀和樹林中降臨。終於,白天的最後一絲光亮也看不見了。在暮色中,隱約傳來了火車的汽笛聲,可這在白天我們卻是聽不到的。街燈亮了,它將陪伴人們度過這漫長的黑夜。很快星星就會在那似乎低垂的天際出現,看上去僅在樹梢之上。當明月升起的時候,家家戶戶燈火通明。鄰居們慈愛地帶著孩子走進屋去。暮色輕輕地撫摸著大地,太陽放出的熱量漸漸消失,以至於使我們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當暮色吞噬了一切的時候,黑夜把我們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人們相互交往之時常常就在夜晚。當人們進入各自的小天地時,他們可以相聚一起,談天說地。父母下班歸來,飽享著家庭的溫暖。在寒冷的冬夜,大人們坐在爐火前,孩子們舒適地躺在床上。熄燈前,孩子們能夠感受到媽媽正陪伴在身邊。
在小山村裏,月色使白雪覆蓋的大地和山村變換了色彩。農舍都已關閉,雞也都安靜下來。到了晚上,隻有少數人隨意地出來散步。一切都是那樣普通自然。散步者通常不會覺得夜晚寧靜的神奇。亨利·大衛是個常在夜晚悠閑漫步者,他寫道:“靜坐在小山頂上,似乎在期待著什麼。望著夜空,有時會想到也許天會掉下來,我能抓到什麼東西。”夜晚,當我獨自一人漫步在童年時的小山村時,我也常常會產生和大衛一樣怪異的念頭。
在城市裏,夜晚是快樂的,但危險和暴力卻時常發生。陽光被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燈光所取代,影劇院門前的霓虹燈色彩繽紛,城市的歡娛達到狂熱的程度。與此同時,戲劇、芭蕾舞給人們帶來了美的享受。也有一些人圍著餐桌一邊愉快地交談,一邊享用著美味佳肴。
進入寂靜的前奏曲不過如此。當整個世界安靜下來的時候,家家戶戶熄了燈,溫度下降,夜色變濃。午夜的鍾聲已經傳來,也許還有人在外麵閑逛,但絕大多數人都已進入夢鄉,屈服於那神秘莫測的黑夜。黑夜總是會來臨的,這是一種自然的規律,是人類難以控製的。
遺忘之河
□ 普魯斯特
米什萊對死的理解獨樹一幟,這也許是因為他經曆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遊戲吧,他認為:“死神會美化她要打擊的那些人,誇張他們的美德,然而一般來說,傷害他們的恰恰就是活著的生命。死,這個虔誠而又無可非議的證人告訴我們,從真、善的角度來看,每個人身上的善通常多於惡。”
在我們心中那個讓我們遭受各種苦難的人早已死去,她對我們來說實在是“無關緊要”。我們為死者哭泣,我們仍然熱愛她們,久久地為她們無法抵禦、使她們雖死猶生的魅力所吸引,為此我們經常來到她們的墳前。相反,使我們體驗到一切,飽嚐痛苦和快樂滋味的那個人再也不能控製我們。在我們心裏,她死得更加徹底。我們把她當做這個世界上惟一珍貴的東西,我們詛咒她,蔑視她,又無法評價她,她的容貌特征剛剛清楚地展現在我們記憶的眼前,卻又因為凝視太久而消失殆盡。對於深深影響著我們心靈的那個人的評價是沒有規則的,時而她的遠見卓識折磨著我們盲目的心靈,時而她的盲目又結束了這殘忍的分歧,像這樣的評價應該解決這最後的飄移。由於這些景色隻有在山頂才能夠欣賞,於是在該饒恕的高度便出現了那個貨真價實的她,她成了我們的生活本身,從此之後她在我們心中死得更加徹底。我們隻知道抱怨她帶走了愛,卻不明白她對我們有一種真正的友誼。記憶沒有美化她,愛情使她備受傷害。對於那個想得到一切的人來說,得到一點似乎隻是一種荒唐的殘酷。假如他得到了一切,這一切也遠遠不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