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了頭

□ 葉白

我的家鄉在沂濛山腹地。這裏土壤多為沙石,小麥、玉米等農作物不易生長,村民們一年到頭全靠地瓜幹煎餅來維持生活。我們兄妹4人,我在家是老大,日子過得很苦。但母親沒有聽鄰居大叔那句“窮讀書、富放豬”的致富經,先後把我們送進了學校。

從我記事起,便知道父親沒日沒夜地在山上采石頭賣,辛辛苦苦的父親采一天石頭才能掙5角錢。母親在田裏勞作,操持一家人的生計。常年的辛勞使她患了一身的病。

我12歲那年,考上了縣城一中,這對於一個農家娃來說十分不易。在縣城一中讀書那幾年,我一日三餐靠吃母親送來的地瓜煎餅和鹹菜充饑,發憤苦讀,為的是考上大學,讓母親得到些許的安慰。沒想以日後我以5分之差落榜。

記得從縣城看榜回家時,母親正蹲在地下剁地瓜皮。見我回來,她期盼地問:“兒子,考上沒有?”

我不敢正視母親的眼睛,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別泄氣,考不上再考。”母親又繼續剁地瓜皮。隻聽“哎喲”一聲,我抬頭一看,母親正用右手使勁捂著翻地瓜的手,殷紅的鮮血順著手背淌了下來,滴在了未剁碎的地瓜皮上。

那一刀剁在了母親的手上,也剁在了我的心上,整整疼了好幾年啊!

第二年,我考上了山東省絲綢工業學校。母親再也拿不出一分錢。她東借西借隻借到了70元錢,可離300多元的學雜費還差得太遠。母親三天三夜沒合眼,看見母親更加消瘦的臉和日漸增多的皺紋,我哭了:“媽,這個學我不上了。”“說什麼傻話,多讀書沒壞處。媽會想出辦法的。”第四天吃完晚飯,母親告訴我她去姑姑家借些錢。

那天,我和父親坐在燈下一直等到半夜12點,母親還沒回家。我坐不住了,因為去姑姑家都是坎坷不平的山路,要經過幾座山和一片陰森的墳地,就是白天走,也叫人毛骨驚然。我懊悔極了,我怎麼就沒想到要陪母親一起去呢!父親也急得不行,就在我們準備出門接母親時,母親踉踉蹌蹌地回來了,額頭上,手上都是血。

我撲過去:“娘,發生什麼事了?”

母親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路上遇到打劫的,要錢,我說沒有,他搜了半天,沒搜著,就把我打了一頓。”說著,母親脫掉鞋,從裏麵拿出一遝錢遞到我手裏:“兒子,拿去交學費吧。”

接過母親差一點搭上性命換來的兩百多元錢,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

在絲綢學校讀書的日子裏,每當就餐時,我捧著熱氣騰騰的饅頭都會想起母親,體弱多病的母親長年累月咀嚼的都是地瓜煎餅呀!

寒假結束返校前,我故意對母親說學校的飯菜吃不飽。母親心疼地為我連夜準備了一大尼龍袋地瓜幹煎餅。

回校後,我把煎餅放在床下的木箱裏,每當吃飯時,我就拿上幾個偷偷溜出校園,眺望遙遠的故鄉,啃那令我既愛又恨的煎餅。放暑假時,我用省下的50多斤饅頭票去食堂換回了兩袋饅頭。

當我把饅頭捧給母親時,母親遲遲沒有伸手,愣了好半天,她才說:“兒子,這是你偷的嗎?”“娘,不是……”“不是偷的,怎麼有兩袋白麵饅頭?這麼多年,娘見也沒見麼多白饃呀。”

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母親後說:“娘,自從我記事起,您就天天吃地瓜幹煎餅,這次您就接受兒子這份孝心,吃頓白饃吧。”

母親怔怔地望著我好大一會兒,伸出雙手顫抖地接過饅頭,哺哺地說:“好兒子,娘吃。”

1991年,我從絲綢學校畢業後原指望找個好工作能夠供弟弟妹妹上學,減輕父母的壓力。可我的夢想很快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我分配去的那家工廠很不景氣。經常一兩個月發不出工資。後來我又調了幾個單位,但都不盡如人意。我自己的溫飽問題都不能解決,又何談顧及鄉下弟妹呢?

這一切對我打擊很大。此時,家庭的負擔已使父親越來越力不從心了。

這年年底,我回家過年。一天吃晚飯時,父親對妹妹甩出一句硬邦邦的話:“蘭子過年後別上學了,家裏實在沒有辦法供你讀書了。”妹妹傻了一般地看著父親。母親則“霍”地站了起來:“不行。”父親瞥了母親一眼:“你有什麼本事供她上學?”“我就是到街上要飯,也要供蘭子上學!”母親大聲喊道。父親打了母親,母親鼻子裏的血流在她的衣衫上。

妹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她跪在父親跟前,抱著父親的腿,苦苦地哀求:“爹爹,別打娘了,我以後每天都不吃早飯和午飯了,省下錢來上學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