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曾經恨之入骨。為了報複這個人,李樂將整個青春期都用來給這個人添堵。那時候從小練就一身功夫的李樂在古黑道打下赫赫威名,號稱第一把硬手。進出看守所成了家常便飯。這個男人雖在省城卻沒短了為李樂的事情往古城跑。
愛?父子天性孰能避免?在記憶深處那段最美好的時光裏,這個男人每天下班最大的樂事便是回家將李樂高高舉起,享受最簡單的父子間的天倫之樂。如果沒有那時候深邃刻骨的愛,又怎會有之後那麼深邃刻骨的恨?
曾經的李樂是容納不下這麼多愛與恨的,所以才會有那麼多青春年少的叛逆和曲折。而如今,八年的軍旅生涯,一次次的生離死別的經曆早已將李樂的心胸開闊,鍛造堅實。那些曾經難以容納的愛與恨,親與仇,不解和憤懣都可以深深容納於內心中。
隻是容納,絕非包容。
當愛與恨變的無所謂時,唯餘淡漠。
“多謝李副書記百忙當中拔冗登門吊唁,天晚路長,好走不送。”
“省裏的人大會後我的職務可能會發生些變化。”李富民不為所動,站在那兒不慌不忙道:“你當兵八年,現在是轉業了還是回家探親?”微微一頓,又道:“如果是轉業,工作安排方麵,規則以內我還是能說上話的。”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李樂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玉涵,道:“你若想幫忙,就替我給她找所好學校吧。”雖然心已淡漠,但為了老爺子臨終前珍而重之托付的老來女,李樂還是決定給李富民一個稍稍減少內心愧疚感的機會。
這是一個競爭的時代,競爭從娃娃抓起從幼兒園開始。從李千鈞臨終托孤的那一刻起,李樂便不得不開始學著從一個監護人的角度來思考事情。
“我也不需要他!”說話的是李玉涵。
“為什麼?”李樂問。
“你不需要所以我也不需要。”小姑姑瞪著大眼睛認真說道:“爸爸不喜歡這個人,他如果還活著,一定不喜歡我去他幫忙找的學校去上學。”
李樂神情微滯,目光投向李玉涵,從小姑姑稚氣未脫的臉上看到的卻是堅毅和決然。或許是因為成長的環境過於獨特,又或許是因為老頭子的教育方式,這位小姑姑似有著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個性。
李樂終於點點頭,轉頭對李富民道:“你聽清楚了?”
李富民額首道:“既然是這樣,那我隻好告辭,臨走前我還有句話講。”
“你說。”
“無論你如何看我,有一件事卻是你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你是我李富民的兒子,你的生命來自於我,所以隻要有必要,我還是會出現在你的生活裏。”李富民看著李樂古井不波的神情,說不上是自豪還是悲哀,歎了口氣又道:“需要我的時候就來省城,隻要是能做到的我一定會盡力。”
“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李樂神態淡然,語氣自信:“石頭,送客!”
???
陳輝跪在李千鈞靈位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到外麵聊幾句吧。”陳輝眼神清澈直視著李樂,劍眉筆直如劍,正如他的性格。
這樣的眼神讓李樂不自覺的回憶起過往歲月。
這世上最珍惜友誼,但同時也可能是最容易背叛友誼的,就是過著刀頭舔血日子的人。沒有明天,隻有今天。黑道老大,喋血軍人,其實都過著這樣的日子。
李樂的眼神閃過一抹雍倦,起身道:“到樓頂上說去。”
朝陽正如往昔一樣準時升起,站在太行樓上看到它的時間卻因為多了幾棟建築而比從前晚了兩小時。
陳輝說:“這八年古城的變化很大,老城區改造,從大前年開始,低於三十五層的建築市政府都不批了,太行樓所在的地段上,隻有四層高的建築,你這是蠍子粑粑獨一份了。”
許多年前的古城第一高建築,如今卻成了以矮聞名的代表。
“古城的日出還是老樣子,灰蒙蒙的。”李樂道:“這幾年我見識過很多地方的日出,大海,戈壁,雪山,大都市,對我而言,哪兒也比不上這個位置看到的,雖然比過去晚了兩個小時,但還是值得等待。”
“你這些年在外頭吃了很多苦。”陳輝伸出手按在李樂肩頭上,自信的:“放心,樂哥,在這座城市裏,有我陳輝在,隻要是你喜歡的,沒人能拿走,他趙鳳波想幫狗搶食,打太行樓的主意那是癡人說夢。”
李樂敏銳的察覺出他話裏有話,問道:“怎麼?趙鳳波前天過來不隻是為了八年前的事情?”
陳輝卻答非所問,“他你不必擔心,隻要咱們兄弟兩個聯手,早晚讓這古城黑白兩道上沒別人走的路。”
李樂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這八年我在部隊執行過一些秘密任務,曾目睹過許多所謂大人物,前一天還叱吒風雲,轉過天來就成了地下鬼階下囚,也曾眼睜睜看著生死兄弟死在眼前,江湖道,人生路,我有點折騰累了,這次回來,我打算過些平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