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語,甚是詭異。

昨天公車上,我們還吵架鬥嘴。果然是跟毛主席發的誓言太毒了,我再也不能和他鬥嘴了。

我僵笑:“陳元可,我給你說個腦筋急轉彎啊。”

陳元可冷若冰霜,目不斜視。

我繼續說:“一隻烏龜從一堆大便上走過,卻隻在上麵留下三個腳印,為什麼?”

陳元可不說話。

我幹笑:“因為有一隻腳捏著鼻子啊。”

陳元可繼續保持沉默,眉毛都不挑一下。

“有一頭豬,走啊走啊,就走到了外國,它變成了什麼?”

陳元可被點了穴道,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隻好亮謎底:“它變成了pig。”不過,這次,我自己也被這個冷笑話傷得不輕。唉,其實好多話我都想解釋的,可說了吧,矯情;不說吧,憋屈。

“那個——昨天晚上——我不是有意地用嘴碰你臉的,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你就當被狗咬了,豬啃了,王八壓了都行。”

陳元可突然發話:“小美,以後你在別人麵前也這麼喝酒試試看。”

我看到事情有轉機,立刻左手放心髒,右手握拳舉身旁:“毛主席在上,小的再也不喝醉酒了。”

陳元可補充:“不要篡改概念。我是說不能喝酒,不是說不喝醉酒。你自控力太差,不是想不喝醉就不喝醉的。”

我解釋:“我酒量還是很好的。”

“但酒品不好。”

我低頭,這一點我真沒法反駁:“其實吧,是我吃虧是不是,我用的是嘴巴,你不就奉獻張臉而已。你的臉蚊子蒼蠅小飛蟲都親過,幹嗎你要這麼生氣介意啊。我也當吃了次零食,就釋懷了。你賠了初吻,我也賠了,我們扯平了還不好?”

陳元可臉色都變了。

而我此刻腦子裏回憶的是昨天晚上和王婧的單獨談話:

“王婧,如果說,我親陳元可的時候,還沒有全醉,意識還是有的,但我仍然親了,這表示什麼?”

“那表示你任何時候都有色心。”

“說正經的。”

“好吧,按照周公‘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者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這說明你想親他很久了。酒精麻痹後,欲望掙脫了束縛,直接支配你大腦做了。”

“你還是說我有色心。”

“那可不一樣,你為什麼不親那個海歸,隻親他還抱著他不放啊?”

“那說明我在半醉不醉間還保留著正常的審美。”

“但你喝醉酒之後說的那些話,可不是審美能解釋的了。其實,你想撬牆角很久了吧?唉,原來你是個悶騷型的女人……”

“你是說我對陳元可有男女之間的非分之想?不可能不可能。我喜歡冉冉喜歡得入骨,怎麼會腳踏兩隻船呢?”

“你是喜歡冉冉還是喜歡上喜歡的感覺啊?三毛說,某些人的愛情,隻是一種‘當時的情緒’。如果對方錯將這份情緒當做長遠的愛情,是本身的幼稚。你和陳元可在一起的時間那麼多,多得超過你和冉冉在一起的時間,超過陳元可和藍慧在一起的時間。日久生情很正常。”

“太扯淡了……”

“放心吧,生活更美好。”

我假裝不經意地問陳元可:“你說,你有沒有可能喜歡了一個人很久很久,然後一夜之間,發現原來你喜歡的人是另一個呢?”

陳元可堅決地搖頭。

“為什麼?”

“要發現早發現了,怎麼可能過了那麼久才發現?”

“要是你腦子笨呢?”

陳元可瞪著我,我反應過來,立馬說:“我是說假如,也許你對一直喜歡的人隻是一種執念,不是那種喜歡呢?或許你得到了她,立刻發現,以前你隻是活在一個假想的世界中,現實讓你幡然醒悟,原來你喜歡的隻是那段歲月而已。”

陳元可盯著我:“你怎麼突然這麼感性?愛情本來就是執念的東西,如果不是執念,隻是隨性而起,隨性而終,那是因為感情不夠深,給消失的感情找借口罷了。”

說到這兒,我就更鬱悶了。一方麵,我突然感到我對冉冉的感情迷茫了;另一方麵,如果我要真喜歡上了陳元可,那我真是萬劫不複——重蹈覆轍地喜歡上心裏有了別人的人,我真是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下了。

琪琪看到我,一臉奸笑加淫笑:“小美啊,多日不見,刮目相看啊。不愧為是軍中小霸王。”

軍中小霸王是我小時候的榮譽。我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君子莫提當年糗。”

琪琪沒理會我,隻是壓在陳元可的身上假裝不停地撕扯襯衫,邊扯邊學女聲叫:“怎麼這麼多扣子啊,你給我脫了……”

人要臉,樹要皮,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我虎軀一震,大吼:“陳元可,你以後一定要給我穿T恤,不準有扣子,聽到沒有?”

陳元可沒脾氣地笑。

這種笑容真讓我為難。我重申,我是酒窩控,但為什麼看到沒有酒窩的臉綻放出來的笑容還是這麼燦爛奪目,這麼攝人心魄呢?

真是危險的征兆。

北方人看頤和園是看山看水看冉冉湖,對於我們三個從小就在白娘子和許仙的神話熏陶下,在依山傍水的環境中長大的南方人來說,頤和園已經沒有多少吸引力。最後玩得興趣索然,我和陳元可坐在長廊上休息,琪琪因其龐大的體積隻能獨自坐我們對麵,拿著根台灣香腸吃得不亦樂乎。

按照常理來說,當我想不明白某件事情的時候,我會選擇放一邊不去思考。但昨天晚上王婧說的那套理論卻陰魂不散地在我腦中高空盤旋,遲遲無法著陸。究竟是我移情別戀,還是這隻是一個純粹的事故?我再笨也不應該到弄不清楚自己喜歡誰的程度。冉冉就像用話梅浸泡過的黃酒,清冽濃香,喝完之後暖心暖胃,後勁很足;而陳元可是……

“喂,發什麼愣?”陳元可推推我。

“我在思考人生重大問題。”我不理他,繼續進行我的研究。

“唉,思考的時候眼神還能放空成這樣!你動腦子和不動腦子的時候表情都是一樣的。有做豬的潛質。”陳元可故意把“豬”字拉得很長。

我白了他一眼,不屑跟他貧嘴。

“哦,對不起。”陳元可頓了頓,“說潛質太低估你,你那就是由內而外散發的豬的氣質。”

我後悔把他放在和冉冉一個水平上比較,我真是瞎操心,怎麼可能喜歡上這種毒舌呢?我徹底不說話,看他能把我損到什麼程度。

“生氣啦?你看麥兜多可愛,做豬有什麼不好,也不用去考慮很複雜的問題,不高興的時候睡睡覺,高興的時候哼哼聲,不是你追求的生活嗎?”

“我追求什麼樣的生活你怎麼知道?我的夢想是——”我向天仰望45度的豪情萬丈戛然而止。我真的沒有夢想。我現在能想到最遠的夢想就是順利畢業,其他的人生規劃還沒來得及——或者還不曉得怎麼做。

我沮喪地低頭。也許我真的是現實版的麥兜。麥兜曾說:“我做人真的很簡單的,沒有魚丸,粗麵也行,沒有粗麵,魚丸也行。”

但現實是,魚丸和粗麵,我都得不到。老天說,魚丸和粗麵都有人預訂了。

我苦笑:“真被你說中了,我果然是頭豬。幸虧你還找了個可愛的形象代言人,我心裏還稍稍平衡一些。”

陳元可望著遠處的湖泊,微笑:“麥兜貪愛,所以愚笨。你呢?”

我終於知道,陳元可像什麼了。

他像唐伯虎說的“含笑半步顛”,用蜂蜜、川貝、桔梗,加上天山雪蓮配製而成,不需冷藏,也沒有防腐劑,除了毒性猛烈之外,味道還很好吃。陳元可說話說得再毒,再讓你無法忍受,最後總會讓你有一絲喟歎、一縷溫暖。

我又困擾了。

果然,麥兜貪愛,所以愚笨。

我對陳元可的重新定位,給我的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比如貧嘴不再肆意,見麵刻意減少,以前毫無顧忌的身體接觸更是降到零的程度。

起初陳元可還不在意,直到我連續兩次不參加遊泳訓練,他才察覺異樣。

他生硬地把我叫下樓,一開口便是凶巴巴的語氣:“你最近吃錯藥了?上次說你像豬,你記恨這麼久。以前沒那麼小心眼的。”

我拿鞋尖踢了踢路邊的石子沒說話。

陳元可有些著急:“還真生著氣呢?以前更過分的話都說了,現在怎麼這麼脆弱了?要不要我給你也說個腦筋急轉彎,再講個冷笑話就算過關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開口閉口都是以前。我要怎麼告訴他,以前是以前,現在我有點晃神,不明白自己喜沒喜歡上他?表白這種事,一輩子做一次就行了,或者一輩子被拒絕一次就行了。不然就跟我和冉冉一樣,原以為可以做普通朋友,沒想到見麵說話都成了對方的負擔。

陳元可學我在公車上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一隻烏龜從一堆大便上走過,卻隻在上麵留下三個腳印,為什麼?”

“因為它一隻腳捂著鼻子。”我輕聲說道。

陳元可籲了一口氣笑:“果然腦筋急轉彎讓對方答出來的感覺很不爽。不過,這次例外。因為你終於和我能正常說話了。”

唉,算了吧算了吧。別把感情太當回事情。還沒理出個頭緒就讓我煩惱,真要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我不得抓狂啊?

陳元可看著我稍微放鬆了些的臉說:“下午去遊泳吧。你要再不練,就真的及不了格了。”

我決定戰略上我要藐視它,戰術上我要重視它。具體地說便是思想上,我總結這次和王婧談完話後迷茫的情緒純粹是一種心理暗示,跟感情無關,我要鄙視像我這樣,輕易徘徊於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實際行動上,我不可掉以輕心,切勿在他跟前麵紅心跳,得瑟裝B。

所以在遊泳課上,我便人格分裂般地跟陳元可對話:

“會遊泳了不起啊?有本事長兩翅膀飛天去啊?一口氣飛200米試試?”——找碴型。

“你遊你的,別牽我手。男女授受不親。我這纖纖玉手哪是你這樣的鄉野粗夫能拉的?”——裝B型。

“嘿,不讓你碰,你偏碰。誰臉紅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臉紅了?今兒色盲吧?”——陰損型。

“謝謝你,教我遊泳哦。大恩不言謝。改天請你和藍慧吃飯。”——彬彬有禮型。

…………

陳元可跟看怪物一樣看著我,突然撲過來揪我頭發,邊揪邊說:“把頭套摘了!你不是小美,說,你是誰?誰派你過來的?”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家四兩撥千斤,幼稚無比,卻仍把我弄得破功了。

因為我立馬更幼稚地配合地說:“貧尼本是庵堂小丫頭,清明節見小施主在庵堂桃花林過。施主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小尼便日日害相思,惶惶不得,鬥膽化身俗人,見施主一麵,以解相思。”

陳元可恢複正常語氣:“這樣才正常啊。剛才說話陰陽怪氣的真別扭。以後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看誰受得了你這個樣子。”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突然心裏一軟,便把戰略戰術之類的東西拋到腦後了。

大一的最後一段日子被無數論文和考試充斥。我不得不又恢複到去年期末懸梁刺股的地步。每天頂著熊貓眼穿梭於各個提供冷氣又提供照明的自習室、食堂還有餐館。當然也有一大幫難兄難弟陪我左右,一同對著嶄新的教科書或者有愛人士在FTP上無償提供的教案神魂顛倒。

也許大學裏對學業的追求僅限於每學期最後幾周。在這幾周裏,你才能看到所有大學生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忘我的鑽研精神。

考完試那天,我挺屍到澡堂洗完澡,然後回到宿舍,體力不支地昏睡了一天一夜。

酣睡時,接到同鄉會會長餘師兄的電話,讓我們趕緊報名參加本次暑期實踐活動。餘師兄於我來說,是個神一樣的存在,如何家境貧賤,如何奮發圖強,如何百折不撓,總之在考上北大之前,把人生中最悲慘的事情都經曆了一遍,一度中斷上學,但最後還是頑強地自學惡補,最後考上了北大。當時在我們小鎮作為全鎮楷模式的偶像口口相傳,校長更是耳提麵命,把他的頭像放大了好幾倍,刻在了“恥辱柱”的頂端,大家要以45度角才能清晰地瞻仰。

現在碩博連讀的餘師兄竟然親自打電話給我這種無名小輩,我的劣根性一露無遺,不管什麼樣的活動都答應參加。接完電話,我還在感歎,自己竟然還在有生之年,和他一起參加同鄉會的活動,真是……不對,同鄉會?那豈不是左手邊是陳元可,右手邊是謝端西?我的神啊,我能退組織嗎?

何況,我對實踐活動的情感和理論活動的情感是不相上下的,也就是說,我認為讀書無聊,實踐也是扯淡。“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對我來說不適用。因為,我不追求深層次的東西,我追求淺嚐輒止,包括感情……總體來說,我是個膚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