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

當他被電梯服務員拒絕入內時,屈辱的淚水就含在他的眼眶裏,隻要輕輕一眨眼,就會像決堤的江水一樣洶湧而出,所有的委屈、無奈和艱辛都將得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但他強忍住淚,背轉身去,邁上樓道。這就是他最熟悉的道路,每天在深圳的不同的高樓大廈裏不知要爬多少台階,為的隻是把手中的書推銷出去,這些書有《商務談判實務》、《公司合同範本》等。每推銷一本,就可以得到75塊錢的提成。但是整整一個月過去了,他隻推銷出去了10本,隻夠他每天混個溫飽。他從安徽肥西的一個小縣城出來時,自認為有一張新聞大專文憑,憑著自己還年輕,肯定能在深圳找到一份工作。

但是,深圳的公司對他這樣的外來者,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一次次投出簡曆,一次次泥牛入海,都無影無蹤。

後來為生計所迫,他不得不做這份推銷圖書的工作。

背著沉重的書,攀上高高的台階,站在衣著考究的公司職員麵前,被他們冷漠的眼光注視時,他有一種被人踩在地上的感覺,當他們平靜地說“請你不要打擾我們的工作”,然後把他推出門外,身後傳來重重的關門聲時,他真想就此倒下,好好地哭一場。

但是他不能,他走出家門的時候,對他的父母說過,他會在深圳好好地幹,不混出個人樣,決不回來。

現在,他竟然被電梯員拒絕了,也許她見多了這樣上門推銷的人,也許大廈的經營者有規定,不能讓這些人進入。

但是,他沒有辦法,這是他的工作,是他的飯碗,如果不能把書推銷出去,他隻能流落街頭。

他開始爬樓梯,每登一級就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他感冒了,但沒有錢到醫院打點滴,在來到這幢樓之前,他在街頭的一家藥房裏問營業員最便宜的感冒藥是什麼,營業員取出了一盒隻要一元四角的感冒通,他用自帶的水吃了兩粒。

當爬到11層的公司門前時,他明顯感到自己的心髒跳動得劇烈,而且臉上也感到一陣陣的潮熱。

但他還是鼓足了勇氣,臉上盡量掛著笑容,敲開了辦公室的門,禮貌地說明了來意。

一位描著眉的小姐說:“對不起,你的書我們都有了,請你走吧。”

“我的書種類很多,請你們再仔細看看,有你們公司需要的。”他說。

小姐說:“這些書我們都有了,請不要多費口舌了。”小姐站起來,下了逐客令。

他說:“我是一位推銷員,如果推銷不出這些書,那我得餓肚子了。”他低聲下氣地說這些話時,頭上冒出顆顆汗珠。

“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裏不是社會救濟院,是公司,你懂嗎?如果你再糾纏,我可要叫保安了。”

吵鬧聲驚動了其他辦公室的人,從總經理辦公室裏走出一位老年婦女。那位傲慢的小姐說:“總經理,這推銷員真的太讓人討厭了。”

他鼓足勇氣說:“總經理,我不是來打擾您工作的,我是來推銷這些書的。”

老人打量他一下,掏出一張50元麵額的鈔票遞給他,說:“年輕人,我們真的不需要書,如果你沒有錢吃飯,那這算是給你的用餐錢,請走吧。”

那種屈辱感再次湧上心頭,他感到這位老人根本瞧不起自己,他看著老人手中的錢,冷冷地說:“我需要錢,但我並不需要施舍!謝謝你的好意。”

轉身的時候,眼淚再一次在他的眼眶裏打轉。

就在他走下樓梯的時候,老人突然說:“小夥子,請留步。”她趕上幾步,從他的袋中取了一本書,說:“算我買的。”她的眼神裏透著真誠。

他收了老人的錢,老人握了握他的手:“小夥子,你這人脾氣還挺倔,我為剛才對你的不禮貌,向你道歉。”

突然,她又說:“你的手這麼燙,怕是病了吧,趕快去看醫生吧!”短短幾句話,對他而言卻像一個沙漠中的旅人找到了甘泉一樣,那種被人尊重的幸福頓時讓他感到溫暖。

老人接著取出一張名片,交到他的手上,說:“如果明天你有時間,可以來這裏找我。”

他第二天找到了她,她告訴他:“如果你不反對,公司決定聘用你擔任銷售員。”

他後來成了這家公司的銷售員,現在的身份已是公司營銷經理。當提起這件往事的時候,他說:“當總經理遞給我錢時,我真的很想接,我很需要錢,但在閃念之間我的欲望被自己的尊嚴戰勝了。”

他說這也許是上蒼的安排,在關鍵時刻,讓他保持了做人的尊嚴。

尊嚴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贏得的。能讓一個人貶值的,並不是別人的輕視,而是他自己的自輕自賤,放棄了“尊嚴”這條做人的底線,同時也就失去了作為人的高貴。隻有懂得自尊自重的人,才能真正贏得別人的尊重。

(流沙)